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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季 走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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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5 08:38: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浮在记忆与遗忘边缘的,老是琐事。
  人,趴在时刻的背上往前赶路,也不知是一路颠颠荡荡把人晃傻了,仍是尝过的故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味把人弄腻,到了某个年数,出格喜欢偷偷回头想几绺细节,连小事都够不上,只是细得不得了的一种感受。

  (一)桔色
  譬如,有一天早晨,通俗得无话可说的夏日早晨。我依例将咖啡粉倒入咖啡壶内,送两片全麦土司进烤箱,趁这空档,拿扫把将院里的落叶、坠花、飞砂拢一拢,然后牵出水管浇花。我习惯将塑料管结尾捏扁,朝半空胡乱挥舞,喷洒的水花如狂舞般,尽情地年夜高处落下,津润树叶尔后浇灌了土。倏忽,,在闪白的水花中,有一种细微得像小蚂蚁似的味觉在舌尖溜动,一龊Μ两三只似的,带了一迪肝ⅲ我咂了咂,那味道忽隐忽现,仿佛走到记忆与遗忘的鸿沟,竟打起盹来。我全力地想,眼睛看着欢愉的水花不竭洗涤一棵老桂树而不知移开水管。年夜厨房弥散出的咖啡喷香像个热心路人,帮我攫住那味道。带了一点甜,然后,也染了一点酸,然后,应该有滂沱的绿在**间飘动,点点霞色,舒适地泊靠在杳无人烟的高山上。
  我是以忆起13岁那年与三个国中老友到山上另一个同窗家察访的旧事。
  那是个晚秋与初冬汇合的季节,我们穿戴制服:长袖白衬衫、黑色百褶裙,沿狭仄的山路一路转弯,碰着陡峭处,还需压着膝头拱背而上。应该是唱着歌的,那年月的女孩,说完吱吱喳喳的贴心话,就会一路唱歌,齐唱或三部合唱,也许是“门前一道流水,两岸夹着垂柳……”,也可能是柔情盘曲的“让我来,将你摘下……”,一路喘,一路唱,以少女纯净的声音。
  日头像一只倦鸟,静静穿过杂木树林,向西移动,黄昏薄薄地落着。偶有几片阔叶倏地闪亮,光,像一群小贼,四处跳跃。我们看见她家的屋了,一路喊,她的名字顿然荣华富贵起来,盈满山谷。
  几间土角厝挨着山壁,屋旁三两行瘦高的槟榔树。她的父亲下山去了,具泰雅血统的母亲正在灶前烹饪,白蒙蒙的炊烟自烟囱冒出,自成一阵暖雾。她对我们的拜访感应意外,是以,欣喜之余还鼓舞了年夜未见过的热情,一扫在黉舍里默然、腼腆甚至偏好孤傲的形象。她说,去桔子园逛逛。
  拾屋前几步台阶而下,即是天宽地阔的桔树林,空气是桔味的,两只年夜狗不时穿梭此鱿脯似乎想把桔子叫黄,她高声喊狗儿名字,许是用泰雅母语,听来很气派。她贯通们走入桔林,在一棵早熟的桔树前停住,示意我们可以摘一个试试,我们三人虽赞赏桔子的壮与光华艳美,但谁也不曾伸出手,反而秉持那年月少女特有的谦让与矜持,不约而同转步分开那棵华美的桔树。半面天空淡青,另半面衬着着紫霞,有人说着,巨匠都举头赏起天色来,也就看见槟榔叶迎风摇曳的样子。
  我相信我们都在心里跟自己说:“桔子太美了,可以卖好价钱啊!”那年月的少女,在山水花树之间、离合悲欢之间,是懂得关心的。
  她接着钻出林子,怀中捧着三个年夜桔子,脸橄睛得饱饱的。
  那天早晨,我首先想起的就是那颗年夜桔的甘旨。微酸、薄甜、汁丰,桔喷香清爽的像一弯小溪。吃过无数椪柑、海梨及拳头年夜的粗皮土桔,吃了也就吃了,酸酸甜甜都是过往,不算数的。唯有那颗桔子,仿佛桔汁还含在嘴里,尚未吞咽。也许,那是胃的初恋吧,才会毫无启事地在一个普通俗通的夏日早晨忆起滋味;那股酸甜已自成一格,不容与其他酸甜相混。舌尖跟胃在暗暗欢叙,勾起了它,我才接着忆起少女时代的旧事,加倍强了那股酸甜的非凡价值。
  她送我们一程,两只年夜狗也护跟着。下山的路走来如腾云跨风,应该也是唱着歌的;我想,四小我的话就必然会四部合唱“我几时能再回到卡布利,再回到卡布利来看你”,也有可能转到“门前一道流水”那首咏怀的歌。
  我不愿回忆往后的事,情愿全力地想,至少要记全少女时代常唱的,一首歌的歌词。

  (二)绿色的云
  原本只种一管葫芦竹,年夜花市拎回来的,高不及人肩,手臂粗,也没挑什么吉日良辰,草轻率率地种在院子里。
  就这么把它丢给时刻,倒也长得一付生成地养的模样,还冒了三两根笋,隔阵子没理它,笋都成竹。数了数,七管长竹,约两层半楼高,原本已经八年。
  奇的是。除了母竹还保留葫芦身段,儿女是一代比一代神驰直溜溜的身子,完全叛变了血统。日子就这么来交往往,竹与我仿佛不相关,各安闲时刻里忽睡忽醒。
  生射中,有些**也是如斯。常日双方互不牵连,没半句软语,碰着欢喜的事,也不会想与他分一杯羹。可是,当人生碰着恶浪,船沉了,屋塌了,在承平盛世与你手拉手的人——闪躲瞬息,那人像年夜浮云掠影中感应到什么似的,倏忽来敲你的门,背着他仅有的半截蜡烛,一篓粗粮,年夜瓦砾中撑起你来,说:“有我在!”
  当初是逛迷了路才弯进花市,走着走着,停在专卖树苗的摊子前。说是树苗也不正确,年夜多是一人高、扛回家种下即能骗骗路人眼睛的小树。才发现掩在樱树、栗树、玉兰树背后有竹子,竹的根须扎入一团土块,想必是年夜苗圃上年夜砍几刀硬是劈出来的。看摊子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生,许是老板的女儿,后头椅子上还倒趴着一本漫画。我明知故问:“这什么竹?”她回说:“葫芦竹!”其实,每堆树上都挂了小纸片,写明名字、价钱。我被那几根竹吸引,或许,也因为小女生的缘故吧,瘦竹与少年的她联络起来,鼓舞出一种情愫,被压埋在心隅某处堆集尘垢,却依然有光泽的情愫,是以,才莫名地挑出一管竹,说:“帮我包起来!”
  方圆是海浪般鼓噪的人语,头顶上不时传来汽车急驶高架桥的空咚声,一个礼拜六下战书,年夜太阳底下的平常日子,我舒适地站在闹热强烈热闹荣华里感受安心,仿佛颠沛年月逃了年夜段路之后,揣一揣怀中,发现装着传家宝的小肩负还在。那安心,让人愿意继续在世间落难。
  小女生用一只长塑胶袋装竹,现在想来十分寒伧。回家后,将它搁在院墙边,一搁就是几日。种的时辰,年夜约也谈不上载欣载欢吧。
  此刻年夜白了,那竹是用来宽慰自己的。当看倦了世事,读累了人情,望着一团沙沙吟哦的绿云,侍旧送自动翻回前页了。
  首先浮现的,是老厝四周的竹篁,年夜约履历四、五代或更久,围着三户红砖老屋及年夜稻埕。至今不年夜白那是什么竹,但依然记得十多个小孩子在这圈绿手臂内往返奔跑的情景,就这么把自己跑成爱离乡的青年;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年月的童年年光都是绿的,抖一抖,除了失踪出十来个台风、洪流,少不了也有两三个鸟巢年夜密竹高处失踪下来,或者一条思春的蛇,几名嗜食竹心的野鬼。
  我觉得童提与青春都远逝了,跟着都邑化浪潮不得不抛钥淝忆与遗忘交接的荒凉地带,然后终将老得无法回头打捞一封溺水的情书、一管浪的暌冠江湖的瘦竹。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人,当然无法抵御一个时代的浪潮,必需沉浮于此鱿富可是,那些看起来注定会被浪潮侵袭而磨灭的物件、情怀却自有其升华、转化的秘径,有一天,换它们作主,遴选它们愿意凭借的。尚未彻底媚世的有心人,这些物件、情怀飘散在闹市、冷夜或淤积的河流上,期待与有心者目遇成情。一旦重逢,往日年光就这么一点一滴回来,仿佛街道之上还有老竹咿呀作响的乡下小路,鹤发纷纷然丛生的头上,还有一个吹笛小童,把日月吹得稳稳的,年夜此没有了“磨灭”的忧?。
  有人送我一副旧字,“满院绿云栽竹地,半亩红雨养花天”,不知在谁家厅堂住了十年后辗转栖到我的墙上;目光顺毕上联,往左移一寸,正雅观到那两层半楼高、七管长竹拢成的绿云,沙沙地摩娑着风。习道的伴侣说,竹子成这般有风有雨,凡是是有鬼灵住了下来,他教我“赶”它。我没理会,但喜欢他的臆想,若这团绿云是鬼灵小憩之处,它必定也是有乡愁的鬼啊!时常,我的目光像多情蝴蝶,悠游于字与竹之间。字,是借宿而来的字;竹,也不外是个想要静静回忆的人而已。
  跟着我八年之后,台风毁了竹。竹干顶端被风折了,细枝子扫得满地。竹叶不是一片片失踪,要折就是一掌五六叶,像兄弟同赴黄泉。我站着看了良久,才感受年光在体内哄流后,会疼。
  搜出一把锈锯,架好铝梯,一管管地拦腰锯竹。绿云看来轻盈落拓,锯起往来来往铿铿锵锵,像烈士死也不愿折的半篓铁骨。
  风吹竹屑,迷了我的眼睛,一面锯一面跟竹间的鬼灵说:“我们年夜头起头!”
  收拾枝叶,用纸箱子装,居然装了三年夜箱。院子亮得干巴巴的,剩七、八根竹干杵着,期待春天。
  把纸箱扛至垃收受接管集处,往回走的路不长不短,只够想一首歌。我是以想起13岁那年与三个国中老友到山上另一位同窗家探访,她送我们下山,两条有着泰雅名字的年夜狗护随,我们四人可能唱到的“流水”歌词。
  门前一道流水,两岸夹着垂柳。
  风光年年依旧,为什么流水一去不回头。
  流水啊!
  请莫把功夫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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