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Say Goodbye

saintom

读书的时候，有个男孩请我去郊外踏青。本来不想去的，可是他说，黛，满山都开着美丽的野花啊，也许其中的某一朵正是等待着你的，如果你不去，就是错过了那一朵为你而开放的花了。

　　禁不住那种言语的诱惑，我跟着他去了，果真是漫山遍野的春花啊，而在那样美丽的花丛中，男孩初次向我表露了爱意。是那么年少而惶惑的心呵，我当时听着听着忽然就飞奔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一路迷惘而无邪地向前奔。。。留下他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由于接踵而来的高考压力，一切都未能继续下去，后来听说那男孩去了美国，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了。可是每次到了春天，风和日丽的日子，我都禁不住会想起他，想起他在那样一个郊外的午后，一个人静静伫立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想我其实始终也未曾拒绝过他，然而终因岁月的流逝、四季的轮回，我们渐行渐远，慢慢淡去在彼此的生命中。

　　（上部）

　　那一年，我去钟山中学实习，教高三语文。班里有一个叫欧阳的男生，下了课老爱拿各种各样的问题来问我。欧阳高高瘦瘦的个子，戴着眼镜，娇弱的我站在他的身边显得小鸟依人。

　　欧阳有着渊博的古典文学知识，这一点让从小就痴迷唐诗宋词的我从心里一直佩服着，我和欧阳越谈越投机，尽管我也时常提醒自己，他还只是一个高中生，但我们却是越来越多的在一起。

　　常常，我们约了一起去看话剧，看完后就一路走着回家，边讨论剧情、边交换看法。到了我家楼下，欧阳总是笑着向我挥一挥手，然后我就“蹬蹬蹬”地上了楼。有时上去之后我又透过窗户往下看，总能看到欧阳消瘦而颀长的身影呆呆地站在楼下，如同多年前那个站在花丛中的男孩。

　　最后一次和欧阳看话剧时，我就要离开那所学校了，由于前天夜里刚下过雪，我和欧阳就走在雪地的微光中。或许是因为要分别了，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即将面对毕业，那一夜我们的话很少。到了我家楼下，我对欧阳说，“你要不要上来坐坐？”不知道他是没听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仍然只笑着朝我挥了挥手。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楼。到了楼上，我再往下看，欧阳竟早已不见了踪影。

　　毕业后我受聘于市郊的一所中学一教就是四年，四年里欧阳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一次，亦不曾有任何音讯。每次放学后，我就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的一把藤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暮色中的黄昏。也会想起那些和欧阳一起看话剧的日子，想起我们其实始终都没有说过再见，然而就这么散开了去，莫名地就被阻隔在了岁月之河的两岸。

　　那一阵一直都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其中有个叫王峥的，是远洋轮上的大副，几年来一直对我非常地好，于是年初的时候，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决定结婚之后，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看夕阳的时候，心里也好似蒙上了一层暖意。

　　然而那一天电话铃忽然响起，我几乎是有点木然地拎起了听筒，电话里的声音熟悉却遥远，“喂，小黛老师，是你么？我是欧阳，你还记得么？”我坐在藤椅上，惘然地听着欧阳的声音，时间仿佛又停在了那个闪着雪夜微光的夜晚。我听到自己轻轻地“恩”了一声，然后欧阳的话语又一次掠过耳边，“小黛老师，我可以再请你看话剧么？”

　　忽然之间，欧阳临走时那恍惚地笑容，还有我透过玻璃窗看到的空无一人的庭院，此刻都如同过电影般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看着玻璃板下压着的王峥的照片，想起四年来欧阳竟然从未找过我哪怕是说声再见，我觉得心里有什么被击中过，此刻正淡淡地疼着。

　　我不能够确切地记起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许我就这么把电话挂了；也许我曾幽怨地对欧阳说，现在你还请我看话剧干什么呢，我都要结婚了；也许，根本没有那个黄昏和欧阳的电话，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欧阳在我的想象里来过，而我，也终于在那时和他郑重其事的道了别。

　　一个月之后，我结婚了。婚宴上王峥一直乐呵呵地朝着每个人笑，我蓦地发现他的笑容竟然和欧阳有几分相似。

　　生命里也许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错过，而有时候，错过也会是一种，淡淡的美丽。

　　（下部）

　　和王峥结婚没多久，他就出海去了。我们那时把新房布置得非常的豪华，豪华得几乎没有了人气。而我也方才明白，太整洁太雅致的房间其实是最不象个家的。我开始思念婚前我那凌乱的“狗窝”，然而我却只能坐在地毯上，独自对着一屋子的意大利家具发呆。再往后，我开始多病起来，三天两头就往学校医务室跑。

　　医务室的医生也姓王，叫王建成，30多岁的模样，长的十分斯文。王医生擅长针灸，我那时总是这里疼那里疼的，被他几针一扎，立刻就不疼了。然后我常常就在医务室的床上昏昏地睡了过去。王医生也并不叫醒我，只是在我醒来之后，他会递过一杯热开水或者几片饼干给我吃，笑我睡得象个小孩子。

　　我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了的，也许是那一次我脖子上长了个很大的囊肿，我害怕地直哭，而他终于忍不住拥我入怀；也许在那以前我们就已经心照不宣了。

　　很多事情开头其实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怎样的结局。

　　反正在那以后，我反倒不敢常常去医务室了，怕被别的老师看出来。然而我开始热爱这份教书的工作，我每天几十次的穿过校园，只为了可能在某处遇见他。中午吃饭前，我总是把妆补了一遍又一遍，为的是在食堂里遇到他时我可以显得美丽。同事们都觉得我有了些变化，然而又说不出在哪里。我自己觉得，现在的我，爱得就象个初恋的少女。

　　我们的约会基本上都是在我家，王医生总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吻着我呵护着我，而他走的时侯也总是不忘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并顺手洗掉盆里的衣服。

　　我每天晚上都打他的手机，大部分时间他是不能说话的，而我也习惯自说自话了。我常常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对着无人应答的话筒象个傻瓜一样地说“我爱你“，然后我满足地听着他在话筒那边的呼吸声。有时他会轻轻地“恩”一声，然后我就对他说，啊，我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我好想你啊。我无法想象他在听筒那边的表情，但我们终于逐渐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王医生的爱人也是个教师，有一次区里开会时我见到了她。尽管我曾千百次地在梦中祈祷她会是个丑陋的妇人，但当五大三粗的她真的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吓了一跳。我开始理解为什么王医生总是叫我小天使并且在作爱时喜欢把我搂在怀里用尽全力般地箍紧，然而我也听说过，王医生的岳父曾是他的恩师，当初王医生的父母被打成右派时，是他的岳父保护并收留了他，还供他读完了全部医科大学的课程。

　　小的时候很不喜欢陈世美的故事，然而现在才发现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结论也会完全不同。人谁不想追求更完美的生活呢，以前落难那是以前啊，有了更好的选择谁都难免会动心的。

　　学校渐渐传出王医生与爱人不和的消息，没人会想到是我。王医生已经36岁，而我才24岁，我的丈夫英俊富有，经常寄钱及并托人带很多美丽的化妆品、衣服给我，我又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然而关于王医生的传闻越来越多，他的爱人也隔三差五地到学校来闹，说王医生要和他离婚。周围是一片嘲笑的声音，有时为了表明我的立场及无辜，我也会和大家一起添油加酱地议论这件事。有一天说得正起劲时，王医生忽然走了过来，大家哄地发出爆笑来，我也勉强跟着笑。王医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默默走过去了。我蓦地发现王医生变得很憔悴，头发依稀白了好几根，胡子也开始不怎么刮了，衬衣上的污渍似乎是好几天都没有洗。

　　由于他爱人一闹，我和王医生也好久都没有约会了，他有时偷偷打公用电话给我，说他想见我，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百般地推脱。

　　终于，有一天王医生在街上截住了我。好几天不见，他似乎又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眼睛布满血丝，衬衫领子上黑乎乎的。很奇怪，我丝毫也不怜悯他，反而觉得心里一阵厌恶。

　　“黛，黛！”，他唤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你知道我多么地想你！”

　　“。。。”

　　“我正在离婚，你知道的，我正在为了你而离婚啊！”天！这是我最讨厌的口吻，什么为了我而离婚，难道不是为了他自己开心么？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黛”，王医生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揉搓着，“黛，答应我，等我离婚了，你也离婚，然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吗？”

　　王医生说话的时候，神情激动，眼里的血丝也随之跳动着，街上的几个路人开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我厌烦地扭过头去。

　　“黛，你怎么了？你不爱我了么？你怎么不说话呢？”王医生开始有点绝望了。

　　忽然间，我远远地看见王医生的爱人和另外一个同事正朝这儿走来，我着急起来。如果她们看见我在这里和王医生纠缠的话，明天我就会成为全校的笑柄。

　　我使劲地甩开王医生的手，说，“你做什么啊，你爱人在那边呢。”然而王医生看也不看那边，他用一种凝重地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黛，如果你爱我，就跟我走，我什么也不怕。”见我没吭声，王医生就说，“黛，我们这就和她说清楚吧。”说罢他竟又来拉我的手。

　　那时王医生的爱人和我的同事已经越走越近了，情急之中我只能主动向她们打了声招呼。她们这时也看到了我和王医生，或许是我掩饰地比较好吧，她们竟没有怀疑到什么，只是说怎么这么巧，大家都在这里。我解释说我正在逛商店，打算买条领带给我丈夫，看到了王医生就想让他出出主意。“既然你们都在”我说，“不如一起看看吧。”

　　“不用了吧，小黛老师。”这时王医生忽然开腔了，用一种异样的声音。

　　“我和爱人还有其他的事，你们自己慢慢逛吧。”我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他，那时夕阳正照在王医生的脸上，我看到他用一种无比怨毒却又无限凄凉地目光看着我。

　　“小黛老师，我们快走吧。”这时我的同事大约看出了些什么，赶紧拉着我走了。

　　自从那次街上相遇之后，我再也没有单独见过王医生。

　　有时侯远远地在学校碰上了，我只觉得非常尴尬。然而每次王医生倒总是先叫我一声，“小黛老师”，而我也就勉强回一声“王医生”，然后匆匆地快步走过去。

　　我有时也觉得内疚，怎么我把人家的家庭闹得如此天翻地覆，转眼就这么甩手不管了呢。然而我又总是为自己开脱，毕竟自己是结了婚的人，王峥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以对不起他呢？这么一想，我仿佛就觉得心安理得了。

　　学校很快就放暑假了，暑假里我遇到一个大学同学要出国，她说希望我去她原来的学校代替她，那真的是所很好的重点中学，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她。

　　日子又过去了两年多，我怀孕了，王峥为了照顾我而调换了工作，不再出海了。我的生活开始安定起来，我也逐渐忘了以前的事情。偶尔我也会想起王医生，听说他后来还是没有离婚，我心里隐约觉得自己也许还是对的吧。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难免有点风花雪月的事情，错过了的，也就不要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