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葡萄酒•宿命的抗争

石左丰盅

一瓶传奇年份的葡萄酒和人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总有一天，人也会像葡萄酒那样躺在地底，贴上标签，写上名字，标上年份。所不同的是，葡萄酒有一次复活的机会，走出地下，拔出木塞，再获重生，而人则没有。所以当你和一瓶葡萄酒碰面时，一定是你和她彼此生命的最后一次；而当你像她那样躺在地底，贴上标签，写上名字，标上年份时，一定是你与这个世界有所关联的最后一次。
　　人们常说人生如梦，人生如戏，人生如酒。——人生确实很像葡萄酒。
　　人生或多或少地带有些宿命的神秘感。一切都是早已被注定了的，这个注定的意思并非简单的指规律性的东西，比如人总是要死的；它潜在的含义多多少少都牵扯到神秘主义，比如主宰一切的上帝，比如“一样米，百样人，各人命运不相同”：有些人天生命好，有些人天生命苦——红颜薄命；有些人天生长寿，有些人天生短命——英年早逝。
　　葡萄酒也一样有着其早已被注定的命运。有些天生品质卓越，因为生在出顶级佳酿的terrior之上，受当地独一无二的climat的影响；有些天生廉价劣质，因为并非生自能酿出卓越葡萄酒的天堂。这就如同，有些人生在富贵世家，养尊处优，从来不愁人间烟火；而有些则生于贫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庸庸碌碌度一生。
　　有些葡萄酒天生耐久存，因为它们有强劲的单宁或酸；而有些葡萄酒则注定要尽早喝掉，因为它们的美丽就如昙花一现，在她最美时莫要错过。人们常说葡萄酒似女人，女人也如葡萄酒。确实如此。大部分的酒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只有少数顶级佳酿才能越陈越好。大部分女人也经受不了岁月这把无情剑的削磨，磨走了光滑，堆出了皱纹。也只有少数女人，会因为阅历的增深而越见知性优雅。苏菲?玛索说：“女人最可悲的不是年华老去，而是在婚姻和平淡生活中的自我迷失。女人可以衰老，但一定要优雅到死，不能让婚姻将女人消磨得失去光泽。” 优雅到死，不知又有几个可以做到。赫柏湾
　　其实葡萄酒也似男人，男人也如葡萄酒。女人常常感叹青春短暂，说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枝花，男人上了三十岁青春才开始，四十岁正值风花正茂……我有一男同学听罢，很感慨地反驳说：“其实，男人，只有在中学时代，当他还会英姿飒爽地打篮球时，他才能赢得女孩子的几声尖叫，那才是青春。等到出来工作了，要是没几个钱，要是秃了顶，要是混得不怎样，还说什么青春！”这段话让我想起了中学时代操场上那些男生打篮球时矫健如鹰的身影。不知他们现在是否还有闲情逸志去打篮球呢？想是每天加班加点地工作，一天时间都不够用，哪来的时间去打球。为生活奔波，为家庭劳累，有少部分混出了些人样，而大部分却少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与风华光彩。可见，男人也如葡萄酒一样，或者有些的青春可以驻得长久一点，但大部分庸庸碌碌的男人则如一般酒质的酒，高峰一晃而过，走下坡路了。
　　……青春的逝去，巅峰的过后，就宿舍论而言，是简单的规律性的东西；然而在神秘主义方面，宿命论既是自由意志的难题，也是对人类尊严的嘲弄，无情地打击着个人奋斗的价值。然而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就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信仰不允许我们真正地绝望，所以就有了对宿舍的抗争。
　　人们都以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杨培安的《我相信》唱出了人的自主能动性和改变世界的气魄：“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但是改变世界，伸手碰天，这也只是典型的年轻人才会唱得出来。稍为有些阅历的人都会明白，人，可以部分地改变命运，却不可能完全地改变命运，因为，有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始终贯穿你整个人生。
　　人可以凭借毅力、勇气和智慧部分地改变命运，酿酒师也可以凭借高超的酿酒技术部分地改变葡萄酒的风味。加糖可以提高酒精度，逆渗透法可以除去葡萄汁中的一些水分使酒更浓郁，橡木桶的培养可以增进葡萄酒的香气，氧化的作用又可以使红酒色泽更淡，白酒色调偏金黄……夏布利独特的terrior使得酿出的霞多丽有着令人兴奋的迷人酸度，但为了取得圆润丰美的口感，可以在夏布利霞多丽发酵后搅拌酒和死酵母使之丰腴。不少新世界的白葡萄酒为了突出酸之骨架而往本来圆润丰腴的白葡萄酒中加酸……这，既是技术，也是艺术。
　　但无论酿酒师的技术和艺术如此高超，也不可能使得品丽珠摇身一变成为赤霞珠，也不可能让霞多丽变成雷司令。阳光、雨露、泥土、气候等的影响根深蒂固；葡萄酒，是种出来的，而不是酿出来的——这，是葡萄酒的宿命，天生就注定。因此，酿酒师只能部分地改变葡萄酒，却不能根本地改变其本质。
　　对于雪莉酒那戏剧性的自我实现过程，酿酒师也只能静观其变。雪莉酒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第一年的酒放入桶中陈化，有些桶中的酒毫无动静，而有些则产生一种独特的、密集的、覆盖着白膜的酵母，也就是所谓的酒花（flor）。这种酵母的出现是无法预知的，与西班牙三角地区寒冷、潮湿的气候形成的霉菌有关，至于哪个桶能产生酒花，哪个桶没法产生，这就是命吧，酿酒师只能祈祷其能产生厚厚一层酒花以酿制被莎士比亚比喻为“装在瓶子里的阳光”的雪莉酒。
　　人的一生跟雪莉酒一样，也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也与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时势可以成就英雄，无意中遇到的人、偶尔的一个转变，这些细微的“偶然”可以革命性地改变人的一生。偶尔的一个机缘，你凭着它扶摇直上，成就自我；而跟你起点相同的人，或许就没这么一个机缘，他花几十年的努力，也不可能取得你一年的成就。更有甚者，“富贵天注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宿命论的影子浓厚得让人绝望。然而，那终究不是正常的社会形态，并非正常的人生奋斗。个人的奋斗如英雄威廉?华莱士，也免不了最终被行刑分尸的结局。
　　对宿舍的抗争并不一定能取得想要的结果，因此，“世界是公平的”、“人生是公平的”等“真理”成了很多人心中的信仰。当遇到“不公平”时，丑陋的女人会妒忌红颜，认为“红颜是薄命的”；庸庸碌碌的男人会妒忌英杰，认为“英年是早逝的”。但在葡萄酒的世界里，红颜般的优质美酒、英年般的卓越佳酿，却有着惊人耐久存的本质，它们并不薄命，也不会早逝。薄命的，往往是那些品质一般的；早逝的，也往往是那些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大多数酒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大多数人的容貌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跟一瓶酒的相遇，是你和她之间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跟一个处于最美丽时期的人相遇，也是你见证她最美年华的最后一次。因此珍惜那个在最美丽的年华里与你相遇的人吧，因为，没有谁能逃得过衰老并死亡的简单而规律性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