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幸福太远,你在围墙那边

蝈蝈

前面说两句。

    周五去参观未成年人监狱，写下来的这些。只是故事而已。

    写这些的那天晚上我硬生生的没睡着。心里很荒凉。

    原来以为大家都在同一片蓝天下。我蓝你蓝。你暗我暗。

    可我进入高墙的刹那，这个观点就粉碎了。





                                （一）



   这里很好。



虽然有的时候我会被关在五平方米的小黑屋里吃饭睡觉七天见不到一个人；虽然有的时候我会抬起头来看看其实从来没变过的天空；虽然狱友们都有亲友来看望或者带些琳琅满目的东西，而我就躲到厕所里冲凉。冰冷的水从头上往下浇，眼泪流下来。



   这里很好。拉拉。请你相信我，虽然我前面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我不好。



   有好的呀。虽然进门的地方刻着“未成年人管教监狱”。但是我们的宿舍总是干干净净的样子，白色的墙壁。高低床，豆腐块的被子。虽然我们不能有自由的行动，但每次到了看电视和阅览室的时间我都异常的兴奋。因为这样我就能在某部冗长的电视剧中看到你美丽的脸了，像谜一样。因为这样我就能在某动漫杂志上看到你的作品了。那些跳跃的线条，高大的男生，娇嫩的姑娘。青色的校园。噢，拉拉。你的画儿是多美，我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下辈子是不是可以和你一样的呢？因为我会用这生的时间去好好的忏悔。然后来世做个干净的姑娘。



   可是拉拉，七年的时间我就将把自己埋没在这里了，我的青春会在这里遭受耻辱，随意的被人殴打。可是我在等，等那一天，时间哗啦啦的淌走，这段时间糜烂在这些冷冰冰的石灰路上。然后就轻易的开出繁盛的花朵。



   拉拉，那时候我就能对着阳光对你笑了不是么？






                            （二）






苏苏。只是在我心中你一直对着阳光和我笑的，你叫我。拉拉。拉拉。简单的两个字从你口中出来像歌儿一样。



还记得我们相识么？在网站上你做了一幅和我雷同的画，我骂你抄袭，你说我放屁。吵累了你就在聊天室里大喊：“那个叫拉拉的有本事把你的地址留给我呀。”我噼里啪啦的就把地址留下来，当时一点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四天过了就收到信，你只字未提那不愉快，你只跟我讲你的学校你的生活。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好有意思的。于是我们就成笔友了。后来知道，原来苏苏你的画也很棒，棒到根本无必要抄袭我的模仿谁的。我们都是有自己理想的孩子，想画出世间最漂亮的景色。苏苏你说你是普通的孩子，扔到一群人当中很快就能认不出的那样，你说我在你心中像小公主一样的闪亮。



苏苏。我不清楚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给我寄信的地址从一年前的梧桐巷子变到了未成年人管教监狱。无论怎样，你都不需要说自己要通过一辈子的时间来忏悔才能干净。你是那种灵气满身的孩子，不要灰头鼠脸的坠落理想。



我决定不拍电视剧了，那样的生活不属于我



我要好好的画画，好好的想念他，好好的保护你，好好的安静。



七年呀苏苏，不长的。有人说七是一个轮回，只是你的命运摩天轮转到了背面，这七年你注定要受些考验。






                                （三）



拉拉。我到现在都仿佛做梦的一般来回想这件事情。



我爸爸打我妈妈。你都想不到的残酷。他抓着她的头去撞墙，一次次的循环反复。他用脚踢她的肚子，一脚比一脚用力。他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骂她。我看着她的头发被他揪下了一大把，我看着她的脸色渐渐苍白，我看着她嘴角流出血，他眼睛通红露出满足的笑意。我听她终于停止的呻吟。我上前阻止，却被他推倒在地，用黑色的皮鞋踩着我的脸。那么脏那么疼。那种被至亲的人踏在地上的无助，有多少人能明白。他说，你滚！咬牙切齿，我冷笑着说，我滚。他放开脚，我转身迅速的去厨房拿了刀，在他诧异的眼神中他的血更加另我诧异的就蔓延了我的整个房间。只是一刀，足以致命。



我杀了我爸爸。因为他打我妈妈。他一次次残酷的鞭打。我只给了他一刀却要蹲监狱。因为她活着，而他死了。



而已。我妈妈疯了，而已。



所以我的被判的刑不是无期也不用偿命。七年过了，就好了。



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就和以前做效果图没什么两样。在黑黑的画面上用白得刺眼的大一号字体写：天亮了，就好了。但七年过去，阳光还会像当初一样播洒在我身上吗？当我进了这里，威严的外墙壁上有电网，铁们厚重的从我身后关上是如此缓慢，就像合上了我所有的骄傲，碾碎了我一切的理想，随着夕阳的余辉沉跌下去，一点都不美。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自尊可言，宿舍的灯要彻夜的开着。那个60瓦的小灯泡经常我从梦中惊醒都刺痛我的眼睛。就像白天在纸张上用钢笔用力的写下自己的罪行一般的显眼。甚至去厕所都有摄像头的监督。住在309的一哥们企图逃走，结果就是第二天我们看到一具尸体躺在高墙的电网下面。监狱管理者得意洋洋的给我们放了监视的录象。拉拉，你知道这里多不人道了吧，从监视录象里看到了人准备爬出去都不告诉他那有电网。他们清楚的知道他出不去，会被电死。



杀鸡给猴看呀，要吓唬我们呀。



                             （四）






苏苏。



没想到世间的变化还真是这样迅疾的就沧海桑田。



原来看过一些关于监狱的报道。只是报道里写的是成人监狱。我就一直没敢想象我的小姐妹该怎样去面对这种生活。那种看着天上高高的鸟飞过的自由，就泪流满面的生活。我不明白自己可以为你做什么，想来看看你。去到监狱门口，看见穿着绿色军装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背上扛着我在电视剧里才看到的步枪。阴森的气氛，他死活不让我进去。一推我就被推出去好多米。白色的裙子在青石子路上搓破了，脚也流出血。苏苏，*我自己的能量我实在见不到你。我也尽可能的把你在里面的生活想象得好一些，只是我不知道，就是我才在门外说要见你，喊着求着的要见你，就被门口的管理人员如此不留情的对待。那你呢那你呢？流过血的伤口还痛么？青淤过的地方还有知觉么？你还是那么不乖的违反纪律么？你违反了纪律他们还是不让你见光的关暗室么？



苏苏你要乖些你要乖些。有什么不服气的出来找我撒，在那里是任性不得的呀。昨天晚上我问爸爸，我说监狱里的生活怎么样。爸爸给我拿了一部介绍“苏俄监狱” 的书。我看图片一整晚，空洞的眼神，黑忽忽的房间。潮湿。阴暗。让我很容易的想那些血淋淋的词语。不管怎么样，苏苏我相信你的坚强，只是你也要尽力让自己的眼睛去放射最美好的光华。眼睛暗了，就什么都没了。苏苏，这是我的照片。我们相处来往那么长时间，虽然你在某部电视剧中能看见我，但我仍然想让你脆弱的时候轻易能看见我，我不如你坚强，可是我用尽力气去支持你。



苏苏，爸爸答应去活动活动关系，让我进里面见见你。






                            （五）



  拉拉。首先你要原谅我。呵！可我似乎不用说这句话了，从我左脚迈进监狱的这天我就注定罪孽深重无可原谅。只是，我觉得我犯下最蠢的错误就是拒绝见你。我知道你爸爸在这座城市呼风唤雨，我也能想象他是花了力气才让你进来见我的。拉拉你知道么？我不愿意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相见的场面，是阳光明媚或雨滴缠绵。有翩跹的蝴蝶和柔软的风，我穿着干净的衣服别上纯白的卡子。牵着你的手儿大声歌唱。而不是透过冰冷的玻璃我看着你若隐若现的脸，我们的手都分别放在那块很大的透明玻璃上面，死死的抓着却无法感受对方丝毫的温度。你纤弱的手拿起电话和我交谈，我们面对面，可只能相对无言。我能想象你看见我枯瘦如柴的相貌眼泪会怎样怎样一颗颗砸下来。



   还好。我有权利不见你。还好，我还有一点自由去保持自尊。



   拉拉，等我出监狱了我们再见。因为你给我的照片，我一直放在身边。这个姑娘，有着一张向阳的脸，我只想看见她为我高兴的容颜。



   你不用为我担心了。我还是以前安静的苏苏，一点都没变的苏苏。在监狱里我积极的去做所有的工作，我学习劳动运动吃饭，每一样都做得比大家出色。因为这样我可以立功减刑，我盼望着能提前一点跳出这个笼子去。哪怕只是提前一天，在这里的一天，相当于拥有自由的一光年。






                                                                   （六）



苏苏。我不生气，一点都不。



   只是怪自己无能，不能为你做出些什么让你开心。



看到你这封信是在半年之后，因为搬家，所以看到它有些曲折。



要考试了，这次的考试会席卷走我所有的力量。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开电脑画漫画，认真的在一沓沓草稿纸上画物理光路图。夏天就要到了，知了开始叫了。教室里的电风扇哗哗哗的摇过去，然后我就要参加中考了。我要在700分中去奋力的少扣一分再少扣一分。就像当初你鼓励我的一样，我们都是聪明的孩子，要在追逐理想的道路上生生不息的孩子。你进去三年了吧，记得是小学毕业的那个假期我们整天无所事事认识的。我现在还是会怀着很崇敬的心情去看那所有着全国重点名气的中学。想象自己在里面*着某棵枝干粗重的白杨树画漫画，前面是飘落的樱花。



我没有时间再给你书写多少。对了，你放心。有个男孩子心甘情愿的对我很好。我不是那个不懂事的拉拉了，我懂得了隐忍懂得了去爱。坐在秋千上忧伤兜兜转，他给我讲要坚强。阳光晒着我，明晃晃的我就想念你。






                             （七）



拉拉。我有一年没给你写信了。我整天计算着你考试的时间，6月底。监狱这种阴冷的地方终于也看到了绿色。你在考场的那天我对着太阳为你祈祷。我有信仰，虽然围墙那边的你有人疼有人爱。但我只相信自己微薄的力量是会让你的成功的。我如此的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试着一个人生活。我不说话不看电视不剧烈的运动。于是感觉世界就这样停了下来。当然，我也逼迫自己不去打扰你。因为我肯定，你是考上了那所重点的。高一很重要，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调整自己的生活和学习。那里的竞争绝对的残酷。拉拉我知道你是要强的女孩子。



现在又过了一年，开学你就高二了。应该适应了吧。那些鲜活的线条又在你手中复活了吧。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监狱新来了一批人，也有人刑满了离开了。走的时候谁都不说再见，毕竟这样的地方谁也不愿回来。我像一只鸟儿一样迫切的希望能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离我出狱不远了，再看花儿败三次，再看草儿绿三次，再看大雁飞来飞去三次，再撕掉三本日历，再想念你很多次，再被噩梦惊醒很多次。



拉拉。我一次次感觉幸福太远。因为你在围墙那边。






                           （八）



   苏苏。我见到你了。



   我躲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你的脸。



   学校组织参观“未成年人管教监狱”。在门口我的心就一直一直的跳。老师交代，一会的行程安排。老师交代，这是项严肃的活动不许说话不许笑。老师交代，如果在里面有犯人示意要和你交谈你必须立刻报告老师。老师交代，不能单独活动不能去学校不让去的地方。



   哈，苏苏你知道吗？有调皮的男生在身边唧唧喳喳讲话，被老师恐吓说，你们要再讲一句话进去就被出来了，让人家好好管教管教你。听见这话我居然欣喜，我那时候竟然升起了要进去陪你的怪异渴望。



   活动当中有一项。请在监狱里改造良好的孩子做为代表来给我们讲他自己的案例和谈他的感受。我看见一个姑娘穿着灰白的狱服站在台上用平静的语调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和自己走过来的这么些年。我听见监狱管理员介绍：“下面请左苏苏讲话。希望大家吸取她的教训，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是我们这里改造最积极和优秀的。还有几个月她就能出狱了。”



   当时我是多么想冲上去抱着你哭。苏苏。你在讲话的时候头一直都没抬起过，我知道你心里是承受着压力来给众人的目光洗礼。你有自卑你有不安，你是在揭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我清楚你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苏苏，你很棒！你做到了安详。



   我悄悄的从队伍中撤到最后。因为我怕你认出我。我听见你说：“我有一个朋友也和你们一样的年龄。只是她从来没有看不起我。她一直站在最初的地方爱我。我很感谢她。拉拉，我的天马上就能蓝起来了。我的风立刻就会拂起青春了。虽然它们已经不再能飞扬。”



  我抹着眼泪在队尾。班主任把我揽到怀里说，孩子不哭。苏苏，我多想这样抱抱你，告诉你，难受就哭吧。拉拉我在这里。让我宠你。可理智告诉我，只要我开口，你必定会与我交谈，这样你就犯了狱规，你就不能提早出去。



  最后我们去参观了你们的宿舍。我试图找到你睡的床。于是我看见四四方方的一张床头贴着漫画，除了苏苏谁也运用不了的色彩和笔法。床上摆着相框，我给你寄的照片上，自己笑得那么甜。而现在却不争气的泪留满面。



  好了苏苏。你在里面是这般优秀呀。这样就好，就好。



  离开的时候，我轻轻的说，再见。身边的同学笑我，说，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不可？这种地方关的人都十恶不赦呀！然后我打了他一巴掌。



  苏苏在我眼里是最美好的女孩子。






                         （九）



  拉拉。本来现在的我是可以自由的。只是要出狱的前三天，组织健康检查。我的检查结果上写着，精神错乱，并有严重的幻想症。



  所以。虽然我出来了，但只不过是转移了一个地方而已。还是被囚禁着，在一所医院接受治疗。好在，我终于看到了同样的天空。出高墙的刹那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天，我发现虽然它和高墙里的天是连着的。但外面的天空就是异样的蓝。蓝到刺痛我的眼睛。我闻到了生命的气息。我对着阳光笑呀笑呀笑。声音大到我自己都捂住了耳朵。穿白大褂的医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说，可怜的孩子。



  我唱歌跳舞。累了也不停下来。我急切的想和人交谈，可谁也不理我。



  于是我又拿出白纸给你写信。但这次也不会例外。只是写信，写完之后要继续的锁在抽屉里不寄。我没感到自己哪里不健康，不健康的是那些人。我安静的时候他们说我在幻想，我吵闹的时候他们说我发病。我不过是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



可有件事情一直很纳闷。我从来不曾把给你的信寄出去过。但为什么我总能知道你的回信呢？为什么你的回信我都要在万籁俱静的黑夜才能听见呢？为什么我是要用听而不是看呢？为什么那些声响总是飘自那么那么遥远的地方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感知呢？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幻想么？



不会的。不是的。



拉拉我相信你是真实的存在过。在那个远方，也有一个姑娘能像我一样听见这种奇特的声音。她们通过彼此奇异的幻觉交谈。她们是对方活下去的勇气。



拉拉你听？我在说。我—要—活—下—来—继—续—想—念—你。



这封信。仍然不寄。不寄。你是知道的。



这个医院虽然还有围墙。可是我知道。你是我的无处不在。围墙那边，你会给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