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的橙黄

saintom

一
　　“秋风先瘦异乡人”
　　落妍来看我的时候，广州秋风乍起。她说，现在的家乡正是美得让人心醉的季节，她端着轩尼诗混着果汁玻璃杯，抬起头，妩媚的看着我，好似我的脸上蔓延着秋日所有的风物。
　　不同的是南方的秋日不同于北方，她在我耳边吟唱这句诗的季节，南方的空气依然充盈着夏日浓情，窗外的大叶榕身影婆娑。
　　落妍举着酒杯如同举着一段岁月。
　　“很久没有恋爱了，找一个人和我恋爱！和你公司不是有很多帅哥吗？介绍我认识。”
　　“你会看谁呀！你还别喝了好吗？”我想去夺下她的杯子。
　　“夜色迷离了我的双眼，可没有模糊的心，哈哈，好不容易可以撒回野，你让我喝。”
　　我知道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动物有点醉了，她想寻找一个出口把多余的欲望释放出去。因为来在城市里用酒精麻醉自己女人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心太空，想到用酒把心装满；另一种是欲望过于鼓涨，用酒精催化，来渲泻满溢的寂寞。
　　我知道喝醉之后她又会痛哭，再次翻开旧伤口，呼唤世界另一端的爱人。那场爱恋太伤筋动骨了。与其是她和广州看我，还不如说是来看她的小易。
　　二
　　对于有些人来说，爱就是你的空气，你看不见，触不到，所以你常常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可是一旦没有了这空气，你会感到一分钟也不能呼吸，失去了小易，落妍就有这种失去空气的感觉……
　　小易和他深爱的落妍就有着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可造化弄人，转眼间，曾经拥有的一切已经成为往事，他和她的双城故事残酷的到了结局，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城市间踯躅而行。

　　2002年的夏天，小易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因为专业的原因，小易就业面本来就很窄，加上他一直坚持要在落妍工作的广州天河区周边就业，难度就更大了，所以临近毕业，他的工作还是没着落。同来的广州的同乡基本上已经找到了工作或者回了老家，可他还在为工作的事到处奔波。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候的状态，应该是疲惫不堪，心灰意冷吧。之前小易一直都算是一帆风顺，上学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就业会有这么多的困难，为了落妍，他不想回浙江老家，尽管父亲说已经为他安排好到银行工作，家庭的优越条件让他在很多独立处事的能力上不如其他人，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临近离校前，在落妍的劝告下，他去了珠海的一家公司，做得是和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到了那样的境况，选择余地不大。最少这样他可以留在广东了。
　　可他不想去，拖沓到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才去报到，而这时候，别人已经上了将近一个星期的班。
　　小易有种被发配异地的感觉，同学中，他找的工作是最次的，而且和落妍不能在同一座城市里。整个三个月的时间，小易好象和办公室只是上下班打卡的关系，来去皆匆匆，经常一个人游荡在珠海的大街上，那段时间几乎走遍了珠海市区的每一个角落，因为小易觉得这样才可以打发没有落妍相伴的时光。这样的现象一直延续到他辞工，那么久他还不知道坐在隔壁办公室的是那些人，更谈不上什么交往了。
　　那时电话成了他们俩主要的沟通方式，刚开始时是每天一个小时,后来到两小时,三小时。小易的薪水近一半都用在打电话上。
　　到了周五，他一定会从拱北站坐车直奔广州，风雨无阻。落妍不能坐车，在大二得过一场病后她就落下一个病根，无论去那儿，只要是路程超过一公里，即便是坐在单车上，她都会因晕车而呕吐，吐到最后绿色的胆汁都可以看到。小易见她这样一定会心疼到落泪。
　　当巴士行驶在广珠路上飞奔，小易有时间细细品味和落妍相识、相爱的甜蜜。

　　四
　　到中大来读书，小易并不高兴，事实上中大是一所很好的学校，只是他想上北京的大学，期待太久了，又未能如愿，失落也就难免，所以一直到大二他还是过得很郁闷，特别是中大一、二年级在珠海上课，小易嫌这里过于安静。
　　可自从见了落妍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对珠海忽然生出许多感觉。
　　落妍到学校报名是小易由接待她。
　　小易第一次看到有那样漂亮头发的女孩儿，乌黑油亮的青丝扑洒在双肩上，衬着一张素白俏丽的脸，当时小易坐在一张椅子上，落妍的背后是蓝的透明的天，这女孩儿有种让他觉得窒息的美。
　　那一整天小易都在为安排小妍报名的事前前后后的忙碌，晚上回宿舍才感到特别累，洗完澡，也没有吃饭倒头就睡，同屋的小皮和小童第二天告诉他，他夜里一直在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同住这么久，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他们当然不知道小易那一夜的梦是玫瑰色的。
　　和落妍同一个学院，彼此接触的机会很多，小易有一空就带着落妍在学校里四处逛，落妍很快熟悉这里的环境。
　　日子就这样过着，而小易和落妍之间也越来越亲密，几乎是无话不说了，渐渐的小易留在班级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开始经常旷课，每天总是早早到教室，放下课本就又早早的出去，他去陪落妍一起早读。
　　岁月流水般淌着，越来越多的细节在他们之间积累。落妍喜欢看南方都市报的的娱乐版和杂文，每天小易总是挑好这两版剪下来放在落妍的课桌上；看到落妍在收集亦舒的文集，小易专门坐车到珠海市里的书店，到处为她寻找。两个人间的默契，一点点一滴滴，历历在目。
　　现在小易将为落妍剪下的报纸裱好，放在一个大的笔记本里，从不离身。
　　美丽的时光也过的特别快，期末考试的时候，小易的成绩跌得很惨，是班里的最后几名。不过对他来说这还不是主要的，他在想的是，到了大三就到搬到广州上课了，那样就不可能天天见到落妍了。考虑了几天，他决定要求留级，理由是自己二年级的课程没有学好，他开始到院里面到处活动，负责的老师受不了他的死缠滥打，最后同意了他的要求。
　　那年暑假平板的没有什么印象，只是送落妍回家时两人相视一笑，以及彼此的祝福沉淀在心里。

　　五
　　1999年，杭州的夏天特别的热，让人整天提不起精神，昏昏欲睡，小易在家呆了一个月就赶回了珠海，分开的这段日子，他和落妍的联系方式主要是书信的形式。小易觉得，看到对方的文字沟通有真实感。可还是无法消解扑面而来的想念，回到学校，见到熟悉的风景，他觉得舒服很多。
　　信是以平均每天一封的速度发着，记得当时痴狂，曾有过同一天发了十二封信给同一个人的壮举，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着什么。搞不明白那时候哪儿来的那么多话，似乎怎么样都说不完 。
　　落妍写来的信总是用一种没有浸漂的原色的，粗粗的很有质感。
　　她告诉他一个故事，在她老家江西有种苦瓜酒，做法很奇特，是在苦瓜还小的时候，将它放在瓶里生长，长大了苦瓜就再也不可能从瓶子里的拿不出了。然后再将酒灌到瓶子里，泡了一段时间就成了苦瓜酒，酒质清冽，降火凉心。只是呆在瓶中的苦瓜一定不觉得幸福，裹在玻璃墙壁里，厚重的无法自由呼吸。
　　小易觉得自己同样被装在一个瓶子里，可他很幸福，因为心里可以想着落妍，包裹自己的就是落妍的爱。
　　女孩儿过于单纯，和她相处那么久，小易还没有和她点破那层窗户纸，在他心里，那女孩儿美的让人不忍触摸。
　　那段日子一个人在独处时，他总爱听莫文蔚的《阴天》，歌声距离心很遥远，却不陌生、空洞，在音乐流过心田的某一瞬间，自己被感动，泪水崩落，想起来真是年少痴狂！感动的是有那样歌词，那样旋律的日子。
　　当落妍也提前几天到学校的时候，小易看着她有想拥抱的冲动，可当时，时间还没有成熟。

　　六
　　开学的前一天，小易轻描淡写的告诉落妍，他这学年还会留在珠海上课，他为了落妍申请留级，落妍听了有些吃惊，但却没说什么，看的出她的开心，那一刻小易以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满足....。那个晚上，他牵了她的手，是他们的第一次牵手。
　　第二天，落妍就和小易说，他还是不要留级了，真是为了她这样做，她心里不会安宁的。小易答应了，也开始了他最初在广州和珠海两地奔波的日子。
　　淡淡倦倦的日子就这样过着，流淌着甜蜜，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就这样也不错，1999年的秋天似乎来的出奇的美，风来的特别平缓。

　　十一月二十日是落妍的生日了，这个冬天小易给她的礼物是他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折的三百六十五只纸鹤折， 从杭州回到珠海以后，他就开始折，纸鹤铺满了落妍的床，非常特别的生日礼物。那天，落妍明白小易真的很爱自己，而且有点疯狂。
　　过完生日，回到广州后的第四天晚上，珠海和广州都下起了雨， 那天小易接到了落妍的电话，她在哭，她在说着宿舍里面人欺负她， 她孤单，她寂寞，她害怕，她想他在身边，小易沉默了好久，只是安慰了几句。
　　第二天中午小易就出现在了落妍的面前 带着满身的水气，那个中午下着大雨 他们在海边了走了一大圈，快两点了，送落妍去上课，小易在外面一个人坐了一个下午，想了好多好多，接着就是落妍下课了，继续到海边去逛，继续说话，那天晚上小易和落妍是在香洲区一家宾馆过的一夜，什么也没发生，落妍靠在小易的肩上睡了一晚上，小易一整夜没敢动，他怕自己转身会惊醒落妍，第二天肩膀酸胀疼痛，小臂肿了起来。
　　十一月的最后几天，小易去广州办了回来的手续，他留级了，原来的专业没了名额，没有考虑太多，他换了一个比较差的专业。

　　七
　　“现在晚上睡不着觉，都被往事和寂寞淹没着，每天都要面对自己裸露在不安中的灵魂。吃完饭以后就是大口大口的吸烟，桌上的烟盅填满一半，就去听音乐，喝水，深呼吸，打电话，然后就是接着回忆和她的故事。”
　　九九年的圣诞节，小易带着落妍到珠海市里去玩，在珠海渔女旁的海边上，他为落妍卖了十几只橙色的汽球，风很大，汽球在落妍牵着的线上快乐的跳跃着，她很兴奋，沿着通向海的小路奔跑，一路上都是欢笑，风扬起她衣角，像是白色羽翼。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相处的日子变的波澜不惊。
　　2000年暑假，落妍得了一种怪病，吃多了东西就会吐，在家找了很多医院也没有很好的效果，一个多月的时间，人瘦了一圈。小易听朋友说在杭州有一个老中医可以治各种疑难杂症，他专门从南昌接落妍到杭州看病。老中医问的很仔细，最后也没有说明是什么病因，只是给落妍开了药方，他说病可以治，只时间会久点，人会多受些苦，开的药只要坚持吃两年就可以治好，饮食上注意调理会对药物的治疗更有好处。

　　汤药是有效的，不到一个月，落妍身体状况开始好转，返校上学也没有受影响。
　　新学期，他们到了广州，小易在赤岗租了套房子，这样就可以给落妍每天熬中药。小易厨艺不错，自己做饭也解决了落妍的身体对营养的特殊需要。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很温暖，拥挤着两个人的幸福，当时以为那会是永远。
　　落妍痊愈时已经快毕业了。

　　八
　　“有人问我：你说，什么样的爱情最悲？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明知道没有结果，想忘却忘不掉，那种心酸的感觉，那种痛苦的遗忘，那种苦涩的幸福……
　　他们沉默，我流泪，或许完美的东西真的都不能长久，和落妍相爱的日子，我总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恍惚。 ”
　　现在这座城市是不能呆下去了。小易要离开了。
　　离开广州之前，她要还得去实现小易的最后的愿望，去看一下珠海那片不安静的海，海见证过他们相爱故事的开始。
　　风中夹杂着细雨，落妍坐在海边的石头上，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海很美，浊浪排空，微雨轻斜，远山如黛，海面上光线明灭，桅樯林立，只是你不在珠海。” 落妍在手机上写出这一段话，她发给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在小易另一个空间一定会收到的。

　　九
　　2002年的11月份，小易再也不能容忍两地分居的生活，他向家里低了头，其实之前的很多事，小易和家里有了的裂痕，特别是他不回杭州工作的事，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家里殷实的条件，没有理由儿子在外流浪。小易为了落妍，他什么事都愿意做。父母之爱如同深海，父亲舍不得儿子受苦，在适当的时机，拉了儿子一把。
　　辞工之后，在家里的资助下，小易在华侨新村里开了一家酒吧，离落妍上班的东山广场只有几步之遥，落妍在一家美资企业的工作也很出色，她工作的很开心。
　　酒吧内的装修是完全照小易的想法做的，弥漫着慵懒的气息。酒吧的有准确定位,目标是周围写字楼时的有波尔乔亚情调的上班族，个性鲜明，特色张扬吸引了很多人来这里消费。
　　这个春天注定与众不同，为了酒吧的经营，小易和落妍都没有回家过年，生意也顺利的进入了正轨，非典对酒吧生意也没有造成特别大的影响。
　　偶尔在午后空闲时，小易会坐在通过绿色植物照进来的斑驳光线中喝咖啡，觉得自己活地很安心，想着落妍在附近和自己沐浴着同样的阳光，人生如此，不做他求了，那是在广州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十
　　落妍……
　　“记忆这东西，就好像是一张画的很详尽的地图，越是详细了，却也越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筛子一样的过滤这几年的点点滴滴，竟然感觉有点陌生了，是我吗？不敢肯定。
　　我想我是一个不适合谈感情的人，情到浓处我会以为那就是一切。回首时发现，好像在上天和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让幸福在我眼前晃动了几下，又无情的收了起来。”

　　落妍没想到，那次小别竟成了永决。
　　那天正下着小雨，小易是第一次落妍的劝说下和朋友外出旅游，他特意挑了一件新买的橙红T恤，易落妍交待了半天才走。在出门前她对他说，回来和去领证，小易为自己付出太多，时机已经成熟了。结婚后，两人更要好好地相爱世。可言犹在耳，斯人已逝。
　　阳朔不远，小易却再也没能回来。
　　落妍记不清是如何在桂林为小易处理后事的，那个过程的前后，落妍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如果不是小易的爸爸一直跟着她，落妍绝对没有勇气独自面对。那几天她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一切成了冷冻的沉默，世界在突然间塌陷了。
　　落妍后悔，如果自己跟着一起去，小易绝不会出事，那也只是如果，一个欲哭无泪的名题。手机里一直存着小易发来的信息，告诉她的有关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当时他很高兴，最后一条短信的时间是2003年 8月10号。
　　8月10号成了落妍生命中特殊的日子，永远铭刻在心的数字，那天，小易生命在阳朔一个绿崖里消逝了， 留给落妍的只是回忆。

　　整理一起生活过的房间，是对过去一次痛苦的剥离，落妍要离开广州这座城市，可能是暂时，也可能是永远。眼前的悲伤压得她无法正常的呼吸。
　　2000年的9月6日，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窝，只能用窝来说了，很小很小的一个房子，只有一间，除了一张床一个凳子，我们什么也没有，那时候这间小屋就是自己眼里的天堂了，温暖安定。落妍清理最后一些物品时翻出了2000年9月6日的一张小纸条，那是他为她写的第一顿自己做的菜，几样菜名依然会把她带到那年的秋天：
　　2000年9月6日　第一次开伙
　　青椒肉丝
　　小白菜
　　油焖茄子
　　烤鹅
　　白萝卜汤
　　背面则密密麻麻的写着当时需要添置的东西，锅、碗、凳子……，回想当时两人是多么用心的规划着未来啊！
　　这样的纸条不知道怎么会遗漏了下来，之前她已经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全部封了起来，三个大大的木箱，用胶带封了一层又一层，没想到还是会遗漏了下来。天意吧 ，把这张纸叠好收进贴身的口袋，想开门出去时，一阵痛袭了上来，落妍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