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送你十一朵玫瑰

小孬

　 　　在陌生人的眼中，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每天早上，她如每一个平凡的女孩一样，去学校上学，穿朴素的衣服，将浓密的长发高高地束起一个马尾。干净的、简单的、日复一日的。
    在相识的人眼中。她却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从不关心成绩，不费心经营人际关系，嘲笑幼稚的爱情。独来独往，也似乎没有朋友。她最喜欢的是在耳朵里插上耳机，里面放大卫的钢琴，把音量开到最大，拒绝周围的一切喧闹。
    她的眼睛总是水灵灵的，但很少有灿烂的时候。总是安静地看周围的一切，然后会突然旁若无人地笑。她好象对一切都不在乎，唯一一个能和她交流的男孩曾经对她说：“我想摸摸你的心是不是真的是冰冷的！”可是，这样的话却换来了她得意的笑。
    有一天，她昏到在教室里，其实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病。从那天开始，她不断地做检查，不断地治疗。起床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一些头发缠绵在枕头上。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让自己学梳头，然后妈妈却会责怪她把长发弄的满地都是。现在她想到妈妈的责备，心疼。很快，她住进了医院，不去学校的时间，几乎没有同学来看她。其实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父母在他7岁生日的那天车祸去世。没有亲人来看她，因为，人人都认为她是不祥的。这个时候，她感到孤独。她开始把很长的头发梳成披肩，但是，她却不得不收集每天掉落在枕头上的头发。
    病房里有另外一个小女孩，眼睛是纯净而明亮的。或许是感到了孩子的单纯与善良，她会情不自禁地释放心里的温柔，在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地与小女孩玩。
    在一个下午，她的午睡被嘶吼和哭泣吵醒，小巧而冰冷的躯体被白色的棉布包裹着，送出了病房。她的脸，一下子变的苍白，她开始害怕，她害怕她会在同样一个安静的午后，被无声息地抬出去。
    那天开始，她一直失眠，她害怕自己永远不会醒来，寂寞，恐惧，死亡像冥冥中的黑影，困扰着她，压抑着她，束缚着她，折磨着她。“等死？……”她常常自己问自己：“我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的结果，就是死？”那天晚上，她没有睡，她一遍一遍摸自己的头发，那些已经有浓密，变为稀疏的头发，每次手上都会多一些没有灵魂的头发。在死亡面前，她发现自己是脆弱的，乏力的，可有可无的。在死亡面前，她不能暴怒也不能沉默，不能忧虑也不能回忆，甚至不能对未来有丝毫的想象，因为她的未来已在突然间中止，像一个步行者一脚踩入了深不可测的泥沼。在死亡面前，她毫无选择。她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面对困顿，有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韧性。在冥冥中，她总觉得自己是不能被打败的。这次，死亡能打败她吗？死亡也不能打败她，与其被死亡迎面击倒，不如迎着死亡走去；主动地拥抱死亡，也许这是击败死亡的唯一武器。她对自己说：不，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战胜死亡。
    她终于偷偷地离开了病房，换上了黑色的衣服，白色的裙子。任长而疏的头发飘散。她依旧塞上了耳机，她没有再听大卫的钢琴，而听的是《只送你十一多玫瑰》，曾经，那个唯一能亲近她的男孩对她说：“这首歌，唱的是你！”她想不出，在她死之前，还应该留恋些什么，或许，只有那个曾经与她亲近的男孩吧。她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的天气很好，天蓝的透明，太阳很温暖，她彷徨在高楼的投影和奔流的车与人之间，看到玻璃强的反光物象，明亮的背后，无论多么生动多么美丽，都注入了冰冷的质地。她淹没在其中，品尝着难以言喻的孤独和苍凉，她实在想为自己的生命找一个忽略和遗忘的理由。
    曾经有一次，他们一同乘地铁回家，在车厢里，那个男孩轻轻地拉起她的手，他以为她会像别的女孩一样，脸颊通红，然后羞涩地笑。可是她没有，她很快地挣脱了他，他再拉，她再挣脱。最后，好象是男孩放弃了，她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她不会忘记他说的话：“我知道，你的心没有足够的热度去爱一个人，我知道。”
    她独自来到那个地铁车站，想在那里找到回忆，可是，她知道，在同样的地铁车厢里，那个男孩曾经又拉起另外一个女孩的手。女孩害羞地看着他，通红的脸上有醉人的微笑。然后，他们的手，一直牵着。女孩成了他的女友。但是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对他的爱比谁都多。
    她茫然地看着这个留下回忆的地方，然后打通了他的电--话，她说：我在地铁站里等你。他匆忙赶来的时候，一脸不解，他问：“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他望着她，这个美丽而苍白的女孩，该拿她怎么办呢？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轻地把耳机塞进了他的耳朵里，里面放的是《只送你十一朵玫瑰》，她说：“你能不能送十一朵玫瑰给我呢？”然后她笑，却让泪水掉了出来。他看到她眼中的孤独与伤痛，有些不只所措，在他的眼中，她一向是坚强倔强的。这样一个脆弱的她是他所陌生的。他慌忙地说：“你等我。”然后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有一束鲜红的玫瑰，半开的，上面还有水珠。他清楚看到她眼中 快乐，不过只有一瞬。她抱住了大把的玫瑰，轻轻地说：“也许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束属于爱情的玫瑰，也是最后一束。”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然后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他，在地铁呼啸而过时深深地吻他，没有半点保留，而他，在呆楞之后，想拥住她，他觉得，她好象是在与他诀别。可是她已经更快地逃开，在地铁门关上之前，跳上了地铁，隔着窗，隔着地铁的轰鸣，她大声说：“我爱你！”
    她回到父母留下的房子，自己的家，她想，也许每个人的灵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会回到自己的家，因为家毕竟是一个人生命的原点。家在一幢高层建筑的顶楼，28楼。她望下去，有些晕旋的感觉，她想，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马上死去呢？然后她笑了，笑着将手中的玫瑰花瓣轻轻撕下，飘掉了空中，一瞬的美丽，然后，便没有了踪迹。残缺的美丽，心悸的美丽，她感到窒息，这从她手中飘走的，是对他的爱。
    她不觉得还应该留恋什么了，她应该离开了吧，没有人会记得他她，她走后，一切都会平静。她看象窗外，她想，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又何必在意她离苍茫的天空有多远，离坚实的地面有多近呢？
    没有再犹豫，她眼中的平静不再属于她的灵魂，她从窗台跳了下去。像一个折断羽翼的天使。再黑暗淹没一切之前，她闭上了眼睛，她想他终于战胜死亡了。
    一个星期后，她的家人接到了她的错误诊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