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两万里[科幻]

saintom

法国]儒勒·凡尔纳
  
　　人们一定还记得1866年在海上发生的那件怪事吧！
　　一个纺锤形的庞然大物，周身闪烁着磷光，比鲸鱼大得多、也快得多，在海上到处出没，受到它骚扰、攻击的船只不计其数。短短几个月内，海难事件显著上升，使海上交通线越来越危险。不管是否它造成的，人们把所有的损失都一股脑儿算在它的头上，坚决要求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清除这个可怕的“鲸鱼怪”。
　　这是什么怪物？也许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独角鲸吧！为了消灭它，美国首先组织了远征队，计划派出二级战舰林肯号出海追捕。
　　我作为巴黎自然科学博物馆的教授，刚完成在美国的考察。当林肯号离开码头前三小时，我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阿龙纳斯先生；

　　　　如果您同意加入林肯号远征队，合众国政府很愿意看到这次远征有您代表法　　国参加。

                                                   美国海军部长何伯逊敬启

　　我毫不犹豫接受了邀请，立刻带着仆人康塞尔赶上升烟待发的林肯号。在礼炮和万众欢呼声中，林肯号缓缓驶入了茫茫大洋。
　　在船上，我结识了加拿大人“鱼叉手之王”尼德·兰，大家一见如故，从此开始了共同的冒险生涯。
　　这是一次激动人心的航行。从船长到每个水手，无不充满了激情，争相攀登到桅杆上去了望海怪，可是一次次都失望了。四个多月过去了，林肯号绕过合恩角进入太平洋，几乎搜索遍了北太平洋所有的海面，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水手们失望了，要求舰长返航。舰长好不容易才说服大家再忍耐三天。
　　正当限期到达，准备回航的时候，尼德·兰忽然发现了那个怪物，隐藏在夜海的水波下，发出奇异的磷光。是它，没有错。全体船员都振奋起来，拉响了战斗警报。但是这个怪物的速度实在惊人，尽管我们的战舰开足马力追逐了整整一天，仍然没法接近它，炮击也没有用。
　　第二天夜幕降临时，我们又发现了它，浮在水面上，像是睡着了似的。这可是一个好机会，舰长指挥战舰悄悄接近，尼德·兰瞄准了，使劲投出鱼叉。我听见“当”的一声，它的亮光突然熄灭，巨大的水浪猛扑上甲板，船被狠狠撞了一下，我没有站稳，被抛下了大海。多亏忠实的康塞尔在水里搭救了我，同时落水的尼德·兰又把我们拉到那个怪物的背脊上。
　　受伤的林肯号漂远了，我才发现这个怪物原来是钢板铆成的，显然是一艘人工制造的怪船。一块铁板掀开了，钻出几个蒙面大汉，一言不发就把我们拉进这个可怕的机器。审问我们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头戴水獭皮便帽，脚蹬海豹皮水靴，服饰十分特别，流露出一派自信、镇定、强毅、勇敢和几分高傲的神情。我们无法听懂他和同伴的语言。我们轮流用法语、英语、德语和拉丁语讲述我们的遭遇的经过，他却一声不吭，和同伴交谈了几句，转身又把我们关在房间里。
　　他终于又露面了，用纯正的法语对我说：“阿龙纳斯先生，你们打乱了我的生活。你们是在跟一个与人类不相往来的人打交道，我没有任何义务接待你们。我和整个人类社会断绝了关系，所以我不服从人类社会的法规，我有权利把你们当作敌人。但是，我也有同情心。既然命运把你们送到这里来，你们就留在我的船上吧！不过你们要绝对服从，你们盗窃了我一生的秘密，我决不会再把你们送回陆地，永远不会！从今天起，你们将进入一个新元素的世界，决不会懊悔在我的船上度过的时光。”
　　他自称尼摩船长，这艘神秘的潜水艇叫诺第留斯号。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我们只好在这儿住了下来。尼摩船长为我们安排了一顿丰富的午餐，所有的菜肴我都没有见过。我问他：所有的食品都是海产吗？”
　　“是的，”尼摩船长回答说，“大海供应我一切必需品。’他耐心地向我们解释，这儿有海鳖里脊，海豚肝，海参，鲸奶奶油糕，海果子酱。他说：“大海供应我一切必需品，海是奇妙的、取之不尽的生命泉源，不仅给我吃的，还给我穿的和用的。”他告诉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染料，以及香料、床、笔、墨水等，无一不是海产品。
　　他激动地宣告说；“我爱海。海不属于压迫者，有无比和平的环境。先生，生活在海里吧！只有这儿才有独立，得到完全的自由。”忽然，他停住不作声了，踱来踱去，情绪异常激动。过了一会儿，才又恢复了冷淡神气，转身邀请我去参观船的内部。
　　这里有藏书丰富的图书室，精美的艺术陈列室和珍奇的海产陈列室，无一不显示出主人的修养水平非同寻常。
　　我对他的收藏衷心赞美，对这艘诺第留斯号，引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尼摩船长向我指点了一些常用航海仪器后，对我说：“这里有一种强大的原动力，它给我光，它给我热，它是我船上机械的灵魂。这个原动力就是电。”
　　“电！”我惊异得叫起来。
　　“是的，先生，”他点头说，“我什么都取自海洋。利用海洋发电，电给予了诺第密斯号以生命。”
　　我对他十分佩服。可是这个古怪的人来自何处，为什么对人类社会那样仇恨？还是一个谜。我对他的秘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力图探明他的身世，当诺第留斯号驶近日本附近时，我向他探问船位，想从他使用的基准子午线来判定他的国籍。谁知，他竟回答说；“我可以用各种不同的子午线。因为你的关系，我以后就用巴黎子午线来计算。”我的企图落了空。
　　诺第密斯号在太平洋里到处巡弋，我和同伴们大开眼界，看见了许多奇妙的海底景色。有一天，我忽然收到尼摩船长的一封信，邀请我们去打猎。不消说，幽居海底多时，我们都非常高兴，巴望能够重返陆地，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想不到的是，这场狩猎竟是在海底森林中进行的。我们失望了，可也很高兴。穿上潜水服在幽暗的海底打猎，得到了许多乐趣。我感到自慰的是，对古怪孤僻的尼摩船长越来越可以理解了。他是那种傲慢、博学，却又真心帮助他人的人。他带领我们在海底到处漫游，只是在接近一座小岛的水下岸坡时，才要我们停下来。这里是他的领地的最后边界。他不愿跨过去，踏上他不愿意涉足的陆地。
　　可是，我们终于接触到了陆地。不久，诺第密斯号不慎搁浅在一个海岛的浅滩上，由于船上缺失食物，尼摩船长特别准许我和康塞尔、尼德·兰上岸采集，并不要我保证一定返回。
　　尼德·兰简直不能抑制他的快乐心情。他像是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囚犯，完全没有想到还要回到监牢里去。当我们踏上坚实的土地时，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心情。
　　我们的运气不错，采集了许多果子，射猎到许多猎物。可是正当我们在沙滩上架火烤肉，准备美餐一顿的时候，忽然从林中射出一阵雨点般的竹箭和石块，我们受到了当地土著居民的袭击。我们想留在陆地上，却不得不向诺第留斯号逃跑。当我们刚钻进船舱，他们划着独木舟也追到了。多亏尼摩船长在船壳上通了电，才使他们发出怕人的叫喊，转身逃跑了。潮水慢慢上涨，诺第留斯号也驶离了沙滩。
　　带第留斯号向西南驶去，进入印度洋，来到盛产珍珠的海岸附近。有一天，尼摩船长带领我们下海采集珍珠，忽然看见前面一个采珠人正受到一条鲨鱼的袭击。尼摩船长手握短刀，奋不顾身直向鲨鱼冲去，在搏斗中差一些儿丢了性命，幸好尼德·兰投出鱼叉刺中了鲨鱼的心脏，才结束了这场可怕的战斗。尼摩船长急速托起受伤的印度人出了水面，取出一颗珍珠，放在这个穷苦的印度采珠人的手上。
　　我在旁边看得清楚，他无比勇敢，具有牺牲精神，这个古怪的人还没有完全斩断爱人的心情、当我问他时，他激动地回答说：“这个印度人是一个被压迫国家的人民，我的心还在这个国家。直到我最后一口气，我的心也是在这个国家！”他终于吐露了秘密。啊，莫非他也是一个受压迫的印度人？
　　诺第密斯号继续向前航行，驶入了红海。那时，苏伊士运河还没有凿通，我们钻进了一条死胡同。我以为我们一定会返回来，谁知尼摩船长竟指挥着这艘潜水艇，穿过一条秘密海底地道，径直驶入了地峡那边的地中海！
　　诺第密斯号接近欧洲了，我的同伴们萌生了逃跑的念头。尼德·兰看准了附在大船上的一只小艇，可是却没有机会动身逃走。我们耐住性子留下来，又看见一件怪事。那是在经过希腊群岛的时候，海水中出现一个潜水人，腰间带着皮口袋，游到船边，隔着舷窗玻璃和尼摩船长打招呼。尼摩船长立刻打开保险柜，取出许多金条，派人送了出去。
　　我仔细观察，终于又发现了一个秘密。在他的房间里，挂着包括林肯在内的许多起义英雄、爱国志士和黑奴解放者的画像。我试图从中找出他的秘密。他是被压迫人民的保护者，奴隶的解放英雄吗？当我向他说起属于他的许多海底财富时，他忽然激动地说了起来：“先生，照您看来，我辛辛苦苦打捞这些财物是为我自己吗？您以为我不知道世上有无数受苦的人，有被压迫的民族吗？有无数要救济的穷人，要报仇的牺牲者吗？……”
　　他说到这儿停住了，也许后悔自己说了过多的话。然而，我明白了。我已经猜到当诺第留斯号经过起义的克里特岛时，他送出去的那些黄金是给谁的。
　　我们驶出了直布罗陀海峡，经过了神秘的沉没的古国“大西洲”，一处黑的海底煤矿，笔直驶到了南极冰海。他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这里和北冰洋一样，并非一个巨大的大陆，也许在冰层下面隐藏有海洋。事实证明这个推想是合理的，诺第密斯号在尼摩船长的指挥下，果真顺利在冰下游行，到达了地球的南极点。他兴奋地展开一面印有N字的黑旗，宣布自己对这一大片新土地的占领。他面对徘徊在海平线上的太阳喊道：“再见，太阳！沉下去吧，光辉的金球！让六个月的长夜把它的阴影覆盖在我的新领土上吧！”
　　据第留斯号继续前进，冲开冰障回到自由的大海。在海上，康塞尔曾被电鱼击倒，尼德·兰在和章鱼搏斗中险些儿丢了性命，船受着风暴袭击，被抛离了航线。更加严重的是，诺第留斯号受到一艘不明国籍的铁甲战舰的攻击。猛烈的炮火把尼摩船长激怒了，指挥诺第密斯号从水下使用锋利的钢铁冲角，从这艘战舰身上横冲过去，立时就把它撞沉到海底。
　　尼摩船长沉默、忧郁、冷面无情，透过舷窗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碎裂的船壳，被强大无比的漩涡吸下的船员尸体…··慎是惨不忍睹。
　　我睁大两眼、头发直竖，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转过头看尼康船长，这个可怕的人是真正的仇恨天神，眼睛一直盯着观看。当一切都完了，他默默走回房间，朝着墙上一个青年妇女和两个孩子的肖象跪下来，伸出两只胳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我也回到房中，对他产生了一种极端厌恶的心情。也许别人曾使他蒙受巨大痛苦，但是他没有权利作这样残酷的报复。这太过份了！我的同伴们也忍无可忍。逃跑！只有逃跑。我们计划趁船上陷入混乱的时候，当天夜晚就逃出这般可怕的潜水艇，即使大海吞没了我们也不管。
　　这一天多么长啊！我紧张地作好了准备，等待着约定时间的来临。时间终于到了，我抑制住心跳，一步步摸索着走出去。可是，天哪！尼摩船长正在我必须经过的客厅里。里面一片漆黑，大风琴的声音微弱地响着。他没有发现我，也许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也看不见我。他已经神驰天外，沉溺在梦幻般的乐声里了。
　　我在地毯上慢慢挪动，费了五分钟才走到对面的门边。当我正要开门时，他的一声叹息把我钉在那里不能动了。他站起来了，像幽灵一样朝我这边漂过来。他在哭泣，喃喃低声说出最后一句话：“全能的上帝！够了！够了！”
　　这就是从这个人的良心里，发出来的悔恨的自白吗?……
　　我心神昏乱了，连忙跑了出来，我的同伴们已在那儿等候着了。尼德·兰扭开了紧扣在大船上的小艇。这时，我们忽然听见船上骚动起来了，大声喊着：“北冰洋大风暴！”诺第留斯号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我们不知是怎样逃出来的。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躺在一个北欧渔夫的小木屋里。我的两个同伴站在旁边，和我热情地互相拥抱。
　　诺第留斯号怎样了？尼摩船长还活着吗？波涛是否有一天会把写有他的整个生活历史的手稿带到人间？使我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我希望能这样，却又希望他能战胜可怕的风暴和涡流。但愿所有的仇恨都在这颗倔强的心中平息！但愿这个高明的学者能够继续他的海洋研究工作。他的命运离奇古怪，他是崇高伟大的。


（刘兴诗改写）
（选自《中外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