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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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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7 06:26: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血偈


血   偈

夜已深,晦明做完晚课,正欲回卧房就寝,忽听庙门外传来轻轻地扣门声。
“是谁呢?这么晚了?”晦明这样想着,上前开了庙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风尘仆仆,满脸疲惫。晦明愣了一下,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怎么又回来了?”
年轻人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大师,是在下不是。昨夜承大师不弃,赐予方便,不但允许在下在大殿过夜,还将谷草借与在下枕卧,是何等慈悲?不意在下贪念未净,今早走时却将一截谷草携去,实在是罪过,罪过!”年轻人连说“罪过”,一躬到地。
晦明仍有些不明所以。
年轻人从袖中取出两寸来长一截谷草,双手呈上:“在下直到今天下午过桃花渡时洗脸,才知道衣裳上竟粘走了贵寺的东西,所以立即赶了回来,特意向大师赔罪,并归还谷草。”
“阿弥陀佛!”晦明说,“一截谷草值得什么?还劳施主往返百里送还,真教贫僧惭愧无地!施主快请里面歇息!”
入得殿来蒲团上坐了。年轻人说:“一截谷草诚然不值什么,却是贵寺之物,非属在下所有,在下当然也无权处置。在下虽非明理之人,但这诚信二字,却是从来不敢或忘。所以在下一见此草从衣上落下,知是贵寺之物,便只得不辞辛苦,星夜赶来奉还。”
晦明听一句念一声佛,听到后来不禁汗流浃背,起身纳头拜倒:“小僧不知施主是这等赤诚君子,只是以子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犯了出家之人不打诳语之戒,还望施主见谅。”
年轻人慌忙还礼,连称“不敢”。
晦明直立起身来,说道:“施主稍等。”转身进了卧房。
片刻,晦明手捧一物来到年轻人面前:“日前施主见问敝寺可有镇寺之物,贫僧只推说无有,是贫僧私下存了一些龌龊念头,低看了施主。这个香炉便是先师传与贫僧的镇寺之宝,未曾轻易示人。此番受施主教诲,贫僧获益良多,不敢吝啬专秘,今将此宝呈于施主足下,敬请施主赐览,以表贫僧悔过之心!”
年轻人接过香炉,一看之下失声惊呼:“在下早就听说贵寺藏有佛教至宝黄金香炉,历传数代,秘不示人,只是不敢轻信。故而前者好奇一问,不料竟使大师多心,实在是在下过于唐突,大师何过之有?不过此物终是贵寺至宝,太过珍贵,还请大师速速收起,好生收藏,免使奸人妄生觊觎之心,徒生是非!”
晦明连声称是,收起香炉,端上茶点。

  翌日,晦明从梦中惊醒,只觉头昏脑胀,浑身酸痛,看看太阳,已然时近正午。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睡到现在?”他盘膝坐在榻上,凝神思索片刻,忽然“呀”的叫了一声,翻身下来,径去翻看榻底的铁箱。
铁箱里各色物什一应俱在,惟独少了那个香炉!
晦明但觉一阵天旋地转,箱盖“砰”的合上,人已泥一般瘫软在地。
     三
三个月后的一天,宁家庄家家张灯,户户结彩,人人含笑,处处喜气洋洋。
村东路口处,一座崭新的石头牌坊巍然屹立。汉白玉的牌额镌刻着四个大字——贞节可风。整座牌坊庄严,肃穆,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伫立在初秋柔和的夕阳中,默默的审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大路上,一名衣衫褴缕的老僧踽踽而来。他来到牌坊前站住,仰头望向牌额,轻声念道:“贞节可风。”随即俯首合什,宣了一声佛号,这才抬腿从牌坊下走过,再立住,回身望向汉白玉牌额背面的文字:敕旌宁杨氏贞烈可嘉……
“大和尚,你是化缘呢还是化斋?”一个小童右手牵了两只半大的山羊,左手手背揉着鼻子,仰脸望着僧人。
     “阿弥陀佛!贫僧晦明自山东孤山寺一路来此,只为寻找…… ”
     “我不管你是从山东还是山西什么寺来,你只告诉我是化缘还是化斋,我有好事告诉你!”小童咧嘴一笑。
     “贫僧化斋,也要投宿,还要打听敝寺丢失的一样物事。”
     “找东西啊——你还真来着了!”小童仰手一指牌坊,“这里明天要开大会,叫什么落成大典,就是这是这石坊完事儿的意思。还要旌表什么的,是夸宁二奶奶不改嫁呢!听说来好多人,县太爷都要亲自来,还有皇帝爷的圣旨呐!”
     “阿弥陀佛,的确可喜可贺!”晦明又念了一声佛。
     “可不怎的!明天你求求县太爷,什么东西找不到呢?”一只羊挣着要去啃路边的草,小童使劲把它拽回来,又说:“你要投宿就到东头那家,门楼最高、门口俩狮子那家。是我们族长家。宁二奶奶是他兄弟媳妇,牌坊也是他们家的。支着大厨房呢,什么好吃的都有,大肉、大鱼、大鸡……香死啦!”小童说着,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晦明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小童的脑袋。
那小童却把头一偏,躲开了。
两只羊闲得无聊,拉开了架势“砰砰”地抵角。小童抬脚踢向一只羊的屁股:“大白小白,不许打架!”那羊就地一跳躲了开去,不满地“咩”了一声。
晦明忍不住笑了,说:“和尚吃素不吃肉。”
小童拿鞭杆“嘣”的敲了自己脑门一下,也笑了:“我倒忘了,和尚不吃肉,羊儿不吃腥,猫儿不吃草……哈哈哈哈……”
“羊儿不吃草,猫儿不吃腥……”小童胡乱唱着,笑着,扯着羊越去越远,拐过屋角不见了,只有那稚嫩的童声伴着欢笑隐隐传来:“和尚不吃素,猫儿不吃腥……老猫老猫,上树偷桃,听见狗咬,下来就跑……”
晦明站着,听着,微笑着,恍惚忆起孩提时与三五伙伴满山满野疯跑的情景。
“老猫老猫,上树偷桃……”晦明喃喃念着这支在中原地区广泛流传的童谣,自言自语说:“猫儿吃腥不吃素,那它偷桃做什么?”
“偷桃,偷桃,偷……”说到一个“偷”字,晦明激灵灵打个冷战,再次回想起那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多谢大师慈悲。”那个满脸挚诚的年轻人立身来,深施一礼,“在下在福建时,觅得少许好茶,愿想回家孝敬家父的,日来连番讨扰,无以为报,愿先将取少许与大师共赏。”
说罢,年轻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油纸,露出一个白布小包,再揭开白布,几层竹纸裹了一簇绿茶,茶形纤细狭长,青翠如玉,用指尖一拨,纸茶相碰,隐隐竟似有金玉之声,果然是难得一遇的好茶!
谁会想到这碧玉般玲珑剔透的茶中会蕴有迷药?谁会想到这阳光般灿烂真诚的笑后会藏有祸心?
晦明自觉眼角的肌肉突突地跳动,一股无名怒火“忽”的在胸中燃烧起来。
“戒嗔!戒怒!”晦明一遍又一遍默诵戒律,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把心魔驱去。

“大师尽管在此安歇,隔壁便是厨房,想吃什么敬请自便。”宁大爷把晦明引入厨房隔壁的厢房,微笑着说。
“多谢施主。”晦明合什行礼。
“大师不必客气。宁某忝为一方族长,事事自当为乡里楷模。积德行善,原是份内之事,何况大师乃佛门中人,普渡众生,宁某更当大开方便之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广结善缘,日后必得善果。”
宁大爷微然一笑,指向西厢一个角门:“后院乃舍弟未亡人居所,除一哑仆,尽为女眷,尚请大师……”
“阿弥陀佛,贫僧理会得。”
送走宁大爷,晦明走进厨房,厨房里鸡鸭鱼肉各色菜肴一应俱全,只是没有现成的素菜。晦明寻了两个馒头胡乱吃了,又饮些水,便带好门户出来。
晦明回到厢房,念诵了几卷经文,觉得有些疲倦,便上床卧下。大概这卧具一向是厨房下人用的,颇有些油腥气味。晦明顾不得许多,不大工夫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晦明突然惊醒——自从失去香炉之后,晦明的耳力似乎比以往灵敏了许多,无论睡得如何沉熟,一有异响,便会立即惊醒——此时院子里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难道是贼人来访?”晦明摸索着穿上芒鞋,用唾液沾湿指尖,轻轻地在窗纸上捅了一个洞。
院中,一个人影正蹑手蹑脚地走向角门。晦明正欲喝问,“咿欸”一声,角门竟自开了,另一个人影从里面迎出来,体态婀娜,分明是个女子。那女子乍开两臂,似欲扑向先前那人。那人立住,摆了摆手,又虚指了指晦明所在的厢房。随后两人携手进入角门,角门又轻轻掩上了。
“夤夜男女,非奸即盗。贫僧不知倒也罢了,既然撞上了,总须管上一管,也好对宁施主有所交待。”一念及此,晦明也悄然离开厢房,来到角门左近。
角门里面,那对男女显然尚未离去,“悉悉索索”的衣衫摩擦之声与“咿咿唔唔”的男女喘息之声不断传来。晦明只听得面红耳赤,欲待不听,又怕再出什么闪失,只得强行稳住心神再听下去。
良久,两人分开。
女的道:“大哥,你好狠的心!”
男的道:“你可是怨我长久不来看你吗?你不知道,我为了给你建牌坊的事差点没有忙死,那母老虎又看得紧!你以为我就不想你吗?来,再亲一个!”
女的吃吃娇笑道:“少来啦!你那么怕大嫂,难不成今晚上就不怕了?怎么又巴巴的传信让我给你留门呢?”
男的道:“明天是牌坊落成大典,届时县令王大人将亲率诸方乡绅来贺,还要再次宣读皇上敕建宁杨氏贞节牌坊的圣旨,事情多着呢!我对那母老虎说今晚还要安排明天大典的事,她竟然信了。”
女的又道:“呸!你以为她真信呀?只不过你是出了名的善人,我是出了名的贞节烈女,她明知咱们的事儿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我只担心明天县令大人来时嫂子别在他面前胡说才好。”
男的咬牙道:“她敢!就是真说了也不怕!光为了建这牌坊,王县令也吃了咱们家一千多两银子了。还有,前不久我刚刚联络四方乡绅给他送了万民伞,还有那块‘青天父母’的牌匾,他好意思管咱们的事儿?再者说了,他还有短儿在我手里攥着呢!刘村那个小寡妇为啥上的吊?嘻嘻,这便宜呀都让他王大老爷一个人占尽了!”
女的咂舌说:“你们这些男人呀……”
声音渐说渐小,两人到房里去了。
晦明呆立当场,宛如从三伏天陡的堕入万年冰窖当中,手足冰凉僵硬,一毫也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几千万年,村隅一声鸡鸣,引得全村的鸡都喔喔啼叫起来,晦明才如梦方醒,满头满脸全是冷汗,衣服都湿透了。抬腿欲行,腿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足有几千万斤重。勉强挪了一步,人竟“扑”的倒了。
“哈哈,哈哈……”晦明俯伏在地狂笑不止,眼泪鼻涕满脸都是,“佛祖啊!你看看这世人吧!你叫我如何渡他!”
他挣扎着爬向厨房,“砰”的一声,一个菜盆被碰翻了,油炸的猪肉丸子滚落满地。晦明抓起两个便往嘴里塞,未及咀嚼,两手又各抓了满把。吃肉,吃鱼,吃鸡,生的,熟的,咸的,淡的,晦明从来没有这么饿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吃过。盆翻,钵覆,锅底朝天。晦明吃着,笑着,手在菜案上摸索着,抓到什么便往嘴里填什么。突然,手停,人静,晦明的手按在了一把菜刀上。

天亮了,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村头崭新的石头牌坊上。汉白玉的牌额上,“贞节可风”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牌额下,凌空悬挂着一个和尚,破旧的袈裟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仿佛倒挂了一个巨大的蝙蝠。和尚脚下的土地上,斑斑驳驳洒满了黯红的血迹。
牌坊南侧的立柱下,横陈着一把血迹斑斑的菜刀。离菜刀不远,一截断指脏兮兮的沾满了尘土。青石立柱上,淋淋漓漓的是四句用鲜血书写的偈语:
寸草不贪贪黄金,
贞节烈女偷郎君。
猫儿偷桃僧吃肉,
世上哪有诚信人?
    六
人们说:“这和尚一定是个疯子。”
人们说:“可惜了这大好牌坊,倒让这疯和尚的血给污了。”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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