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切地想去喝一杯酒。

天涯浪子

急切地想去喝一杯酒。

    心中的这个想法，已经有好些日子。终于在一个夜晚，酿成了不可遏制的欲望。我坐在电脑前，手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一个大大的高脚杯，盛满迷人的透明液体，老是在我的眼前晃动。我甚至嗅到那熟悉的香醇，飘浮在屋子里，弥漫在我的周遭。把杯子贴在唇边，只轻轻的抿那么一小口，我的心就会一点点舒展。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下去，我就会长出翅膀，象风筝那样飘在空中。杯子拿在我的手里，吧台上那温柔的灯光，照彻杯中的液体。它在轻轻地晃动，映出我的红唇和唇边的笑妍。就像插在杯中的那朵玫瑰，它在慢慢地绽放。酒晕袭上面颊，往事涌上心头。骤然地就把杯子托起，像男人那样把半杯酒，连同所有的往事一口咽下去。接着，眼中会有泪水渐渐渗出，掉在杯子里。

    如果旁边碰巧坐着一位心理学家，他看见了就会说：“释然”。

    可是，那天晚上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已是凌晨两点，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酒吧的服务生是一个熟人。他说：你喝完了就到二楼的包房里睡吧。别忘了锁门，这里的人很杂，还有其他的人在这里过夜。

    我拒不在这里过夜，让他开了门，一个人摇摇摆摆地走到街上去。

    一种情感的折磨，萌生出喝酒的欲望。这个欲望从萌生到实现，只用了不到一个晚上。我获得了一个蓄谋已久的“宿醉”。初春的夜风吹来，我一点点从沉醉中清醒。我忆起在几个小时之前，我是怎样急匆匆地跑下楼，怎样急匆匆走在大街上，怎样不屑一顾地走过一个又一个酒吧，单单走进那家“午夜星河”。

    因为他爱喝酒，他总是爱到那家酒吧去喝酒。因为他喝了酒会醉，醉了就会有眼泪流出。一个男人，看上去英俊而果敢，而在他喝醉酒的时候，会默默的有眼泪流出。这在一个女人看来，是多么的惊心动魄而又刻骨铭心。她的心里，会生出多少痴迷和爱怜。那个醉酒流泪的德行，立刻就会幻化成充满谜的凄美世界。就像一汪开满睡莲的沼泽，女人陷在里面不能自拔。我就是那个陷在沼泽里面的女人。但是，在连续几个月看见不到他的影子之后，我听到了他跟酒和女人的传言。于是，我想喝杯酒；喝醉后，流出一些眼泪。

    我从酒吧里走出来，顺着景观路往家走。正当我打算拐过街角，走向住宅小区大门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呼啸着从我的身后冲过来，在我前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尖叫着刹住车轮。后座的门突然“砰”地推开，从里面掉出一个人来。车子丢下他，逃也似的开跑了。那个人滚落在地上，趴在那里叫唤，一边叫唤一边在地上爬，一边大口大口地呕吐。那些呕吐出来的秽物，立刻就有一股强烈的恶浊气味扑面而来。我差点也跟着呕吐出来，头一下子晕得险些栽倒。

    我已经转过身，准备逃离那个乌烟瘴气、惨不忍睹的现场。但是，我的脚好像被塑胶粘住了无法挪步。因为那个人太眼熟了。我就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蹭”到他的跟前，打算蹲下来仔细看看他的脸。他的脸贴在地上趴着，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我看不见他的脸，于是就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轻轻提起来，以便看清他的模样。一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小声地试探着问：“伟，是你吗？”他动了一下，把我吓了一跳。原来他没有死，是睡着了。他回答了一句，简直要了我的命：“是我。你是谁？”

    “天哪！”我大叫一声，一下子瘫了似的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在这凌晨时分寂静的大街上，我的哭声传出很远。大声的哭叫在城市的上空回荡，足以振撼整座城市。四周楼房的好多窗户都亮起灯，“砰啪”打开的窗户里探出许多脑袋，发出询问、怒骂和斥责。小区的保安和一些邻居也跑了出来。好丢人啊！

    你能想象得出我有多么地绝望、愤怒和羞愧吗？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骑到他的背上，抡起两只拳头打他。又用双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往地上撞，又站起来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踩他的脑袋。他不躲闪，也不告饶，只是躺在地上象只猪一样哼哼。直到我打得累了，累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就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大声号啕起来。这是发自心底、痛彻心肺的号啕。没有人能够止住它。

    多少次啊，看见他酒后流泪，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把他的头揽进我的怀抱，宁愿让他的泪水浸湿我的襟怀。看见他热切的眼神，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把我的完贞毫无保留地给他。而在这一个夜晚，却是这样一种“亲昵”。冥冥中的偶然巧合，象夜空中闪电一样，照亮我的眼界：多年来我一直迷恋的，原来是一个美好的幻影，一个真实的鬼魅。

    不知是谁打电话叫来急救车。我没有送他去医院，也没有到医院去看他。

    第二天早晨，我在家里洗了个澡，没有化妆就去上班。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没有化妆就去上班——从这一天开始，我上班就不再化妆。结果，在机关走廊上遇见了他。他已经打扮得衣着鲜亮，谈笑风生，就像什么事儿都未曾发生一样。就像头一天的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梦。只是脸上的擦伤和青肿，记录着他的丑行。

    我不看他，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就像不认识他一样。我听见他问我“早晨好”。我不理他，径直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去。

    “嗨！”他在我身后大声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么醉酒，我只有这一次。真的，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啊，”我淡淡地回了句：“是吗？”

    我想问他，车里面坐着的那个妖媚的女人是谁。但想了想，没有问。我跟他已经交往三年了。但近半年以来，他突然“失踪”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而他跟酒和女人的传闻，接踵而来。

    我跟他是在酒吧认识的。在认识他之前，我从来不喝酒。也许是神差鬼使，有一天我跟着两个女伴进了那家酒吧。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喝醉后流下一滴眼泪，掉在杯子里。我清楚地看见，我清醒地颤栗。一个大龄女孩，我的母性在刹那间被唤醒。但同时我也被自己欺骗，我没有谈过恋爱，完全没有经验。我完全不懂得，母性跟女性是两回事，母爱跟情爱是两回事。现在看来，我当时对他的爱，其实就是一个未婚的“母亲”对孩童的爱；完全不是一个女性对男性的爱。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酒后为什么会掉下一滴眼泪(其实，连鬼都不必知道)。

    一个星期以后，我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一个男的。他是一个记者，一个月之后，成了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他是什么样子呢？让我告诉你，矮个子，胖身材；扁平脸，塌鼻梁，小眼睛(婚后，我从来不跟我的丈夫上街)。但他不喝酒，也不跟女人来往。我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长得跟他一样一样的像。

    本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谁曾想还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丈夫休假，带着孩子去奶奶家了。女人的天敌是寂寞，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就想去喝一杯酒。就像开头说的那样，我下了楼。遍地都是酒吧，可是我一家一家地走过，直到在“午夜星河”的门口，才停下脚步。我跟他分手的前几个月，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希望能碰见他，可一次也没碰见。然而，这一次却碰见了他。

    我端着酒杯，离开吧台找坐位的时候，听见角落里有个男人喊：“服务生!服务生!”我朝那边一转头就看见了他。原来，他不是在喊服务生，而是在引起我的注意。他一直在注视着我。

    这家酒吧四年来都没有改变。他也没有改变，还是坐在老地方。他把酒杯端起来朝我举了举，表示致意，也是表示邀请。我只好大度地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他怎么没来？”

    “你认识他？”

    他点了点头，笑了。我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发现他会这么笑，比他酒后的眼泪更加可怕。这是另一种美丽灿烂的陷阱，对于女人来说更是一种危险。如今这些让我感到厌恶。没有再说话，各喝各的酒。

    “你结婚那天，我也去了。你好像没看见我。婚宴开始的时候，我就离开了”。

    “是吗？进去喝杯酒呗。”我想奚落他一下。

    “那天是喝酒了，不过是在这儿喝的。从那天开始，我几乎天天来。”

    “喝了就醉，呕吐，叫唤，找女人。”我想痛一些奚落他。

    “一次也没醉过，也没找过女人。如果我真的那么花心，我就不会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了。”。

    “她呢？”我问。

    “我被她迷住了。她长得太好看了，也太会缠人了。两个人缠绵了半年，我决定跟她结婚。那天，我确实是喝醉了，跟她回家，准备跟她过夜。”他说：“路上，我坐在车里，从后边看见了你。你好像也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的。我就喊司机停车，要下来扶你。她不让，我就打了她。

    “我打她的时候，心里反而感觉是替你打她的。我当时是喝醉了，但是看见你的那个时候，我也看清了我自己的内心。你才是我唯一想要的人。她是好看，而你呢，是好。

    “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冷静下来，然后去向你赔罪，跟你结婚。我只要你!”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站了起来。如果不是醉得厉害，我就会像分手那次那样打他。扇他的耳光；双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撞；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踩他的脑袋。

    “去你妈的! 你是个混帐王八蛋。”我把杯里的酒，全倒在他脸上，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萧洒。。

    走出酒吧打车的时候，我一再提醒自己：娘们，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回到家里，我赶紧抓起电话，叫我那个丑丈夫赶紧带着孩子回家。他在电话里问我哭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

    “我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