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ntom 发表于 2004-6-6 16:38:33

[转帖]城市里的芦苇

我又迟到了。
  当我在他面前坐下时,样子很狼狈:湿漉漉的长发一绺绺地散在肩上,齐踝的长裙被雨水打湿了裙摆,脚趾头也是粘湿的。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对不起!我很不好意思地说。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我们已见了五次面。四次都是在我下车时遇上很大的雨,下得稀里哗啦的那种。
  你应该叫车的。他看着我,弹着烟灰说。
  你说离这不远,我就走过来了。我轻描淡写的。
  其实,是因为我的方向感差,绕错路了。我对这个城市不熟悉,也搞不清东南西北的道路。但我没告诉他。
  总是这样,突然遇上一阵大雨。我看了他一眼。
  喝点什么?他口气平缓。
  我老是猜不出他想说些什么,或是想表达哪一种意思。
  随便吧!我笑了一下,放松了身子,微微斜靠在椅背上。
  听说,你很能喝酒。他望着我,旋即又低头抽烟。
  还可以吧!现在我基本上已不回避别人提这个问题了。
  从洗手间出来时,我发现他替我叫了白酒。我楞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也许是他觉得我应该在他前面喝白酒吧,当然我也不会刻意地去拒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厚厚的大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这种声音使我感到一点点恐惧。室内的空调开得很大,我感觉有点冷,但手心里却有潮润的湿热感。
  我喝了一口白酒。酒精在刹那间蔓延至我身体的全部神经末梢。一种尖锐的刺觉爬上我的心口。
  他拿起了自己的杯子,微微朝我一倾。杯里那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开来。他的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情。我领会他的示意,于是又喝了一口。在陌生人面前,我总是感到很拘谨。在他面前依然有这种感觉,我似乎只能做他的随从者。
  他约见我时,一般会突然告诉我他在哪,然后要求我过去。他从来没有委婉地问过我是否有时间或是否有其他安排,而我也从来没有说不去,或是找个其它的借口作回避。
  你跟别的女子不同。每一次他见了我都会这样说上一句。
  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我也总是这样平静地回答他。
  我奇怪我和他怎么一直没有厌倦这句对话。
  和他在一起算得上愉快,彼此还有点话可说。若是无话而相对沉默时,我们就默默地啜着饮料,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酒。
  我们走在一起时,他的话不多。我的话也不多。好象我们各自都在想些什么事。就像地铁的两条轨道那样并列在一起,但又没什么关联。那个时候,只有鞋跟踩在地面上所发出的清脆的桀桀声。我不知道这种声音是否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但在我听来,里面竟有一种很私密的愉悦,我宁可把它当作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说最近我将要准备一些关于芦苇的资料。他说你周末了该好好放松一下。我没接他的话,继续说:我打算写一篇小说,《掌心的芦苇》。手掌可以是一个世界,一次人生,而芦苇呢,则是一个体的人。我问他这个题目是否牵强?内心里,我真的很想听他的意见,很想很想。可是他说,天又快要下雨了,你不会又忘了带了伞吧?
  我有些失望,心里忽然莫名地凄楚了一下。我说,带了,在包里。
  接下来的日子,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没找我。我也不主动和他联系。我依然忙忙碌碌。雨还是常常不期而至,我也会很偶然地被狼狈一两次。
  关于芦苇的资料我还在准备着,我的脑袋依然常常会被一些芦苇的意象及与它相关的一些抽象的东西萦绕着。
  那天,我去市里的购书中心,竟然意外又意外地看到了他,隔得远远的。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是超市里买零食的那种。他的旁边站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正笑着用身子蹭着他,娇嗔的可爱,似乎在叫他拿主意或发表评论。而他,依然是一脸的漠然淡然,似听未听。无论他显现怎样的表情,他总处在被依赖的地位。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熟悉,陌生,遥远。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忙碌。忙也有忙的好处,可以使人忘了某些情感角落些许沉淀物质。在这样一个讲究时效的空间里,长时间地玩味或沉浸于某个情节,几乎是奢侈的浪费。我是那片融入了洪流的叶子,没有为那些暧昧的河岸而滞留下来的理由。即使我时常会在旋涡里打转,但依旧前去。
  所以当他再一次拨通我的电话时,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流动的号码,呆了好久,任铃声独自响了许久。
  他的声音那么快就变得陌生了。但我还是和以往一样,答应去酒吧见他,喝酒。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一次,没有下雨,相反地,天很晴朗。我坐下好久了,但总是想不出可以聊些什么。
  我想,也许他和我一样,有着无话可说的寂寞和欲说还休的无奈。
  就像城市里有许多绿色的植物,它们有旺盛的生命力,但它们从不开花。一处一处地寂寞着,毫无特色地绿着。春天或者秋天都已成了一种符号,在这江南的梅雨季节里,我们都忘了花开时的惊喜。
  彼此沉默着。
  酒吧的音响里依然反复地放着那支英文歌曲:《Have I Told You Lately》。我记了起第一次他约我,听见的也是这首歌曲。我还记起那次我们说了一个时间词:十年。于是莫名地想了陈奕迅的歌:十年。
  我们各自把玩着自己的酒杯,像是要把音乐混进酒液,让思想变得轻灵一些。
  “你的稿子写得怎样了?关于那芦苇的。”他问我。
  我原以为那天他根本没有在乎我说了什么。
  “提纲勾勒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动笔写故事情节。我好久没有看芦苇了,几乎记不起那芦絮在风中飘飞的样子是怎样的。”我喝了一口酒,说。
  我忽然很想念那种能感知他的存在而又无拘无束的感觉。
  “你怎么会想到写芦苇呢?我一直在琢磨。”他轻轻地笑着说。
  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他很少主动地引我说这么多话。我把他的态度归结为热情,虽然他说话的口气只是高于零度几度的气温。
  他极少主动找话题聊些什么。每一次,我们仿佛都是为自己的寂寞找一个旁观者,彼此没有欲望和要求、以及条件。若我们相对而坐,也许只是为了对方手里那一杯酒,供一个人消磨一段无聊的时光。当我这样想时,我的思绪就开始游走。
  我们很少相互注视,也没有刻意的回避。如同一个鱼缸里的两尾鱼,困在一种失去方向的的浮游里。快乐着一些也许不是快乐的东西。
  他说下周他若有时间,可以去郊外,看看芦苇。
  我不禁失笑:现在可是初春呀!哪来的芦苇呢?得等到夏末秋初后,才会有茂密苍翠的苇丛,也可以看见雪白的苇絮了。
  “那要等好久啊!”他转动酒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一个半月后,我投了那篇关于芦苇的稿子。
  我只相信现在,相信我现在正拥有着的一切,或者那也会在转瞬之间失去。我仍然会偶尔感到空虚,甚至无聊。看电视剧,上网,玩只有儿童才喜欢玩的游戏,消遣一下没有色彩的时间。也偶尔会想到他,在周末手机响起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悸动与期盼:希望那是他打来的电话。
  日子过得断断续续。我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一个个破碎的片段,是记忆在串联它们。零碎的一幕幕,让我感到很茫然。我原来以为他我生活的主线,把我的零乱穿起来;但是渐渐地,我觉得他也是某一个片段。
  也许,他从来都是飘来飘去的,他从不曾驻扎我的生活。把他穿起来的,只是我一个人的视线而已。
  我希望时间能轻快地流走,这样可以荡涤一些蛰伏在心灵的浮尘。
  初春的江南,城市的天空依然有点阴郁。雨多。绿色渐渐满起来。
  街上车来人往。但此车此人,似乎都是一个个标点,停顿在彼此的生命的篇章里,却又让人注意不起来,更无法自由地张扬起来。
  许多事情,想起来,又忘记。随记随忘。
  大约两个月后,某天,他打我电话,说他要去兰州,三个月。他说他还是很想去郊外看看芦苇飘絮飞时的样子。
  我仍在忙忙碌碌地工作着,马不停蹄。
  但是,我在潜意识里,似乎在等待秋天了。
  他走后一星期,发E-mail给我说:兰州很好,是一个很有历史与文化感觉的城市。
  那是他第一次去兰州。
  于是,我好象是漫无目的地又似乎是刻意地在关注兰州了。
  兰州,我没有去过。我在地图上查找兰州的路线与位置,在网上查询兰州的风情、景物,历史、人文等。兰州,开始成为一个在我心中隐隐温暖起来的城市。
  “有机会来甘肃看看。兰州,交融荟萃了黄河文化和丝路文化的精华,拥有极为丰厚的文化底蕴,是一座颇值得一游的城市;敦煌,你一定会喜欢的,莫高窟壁画,宗教,阳关土夯的古城廓……还有,鸣沙山边的月牙泉,芦苇丛丛。”
  他在E-mail里默默叙说。我开始对一个陌生而浪漫的城市充满向往。
  我在回他的E-mail里,请他发几张图片给我。没想到他那沉沉而凝重的神情里,居然也会有一种孩子气透露出来:那可不行,等我回去以后亲自讲给你听,拿给你看才好。我在字间想着他的样子,笑了。
  我在邮件里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但在按下发送键,邮件发出去后,我立刻脸热了。我觉得这话问得有些不够明晰,但话已发出,无法追回了。
  他却立刻回了我,说:很快的,等我!
  他很热烈。我反而觉得无所适从,甚至一时接受不了。一直淡淡的,都已成了习惯。也许是彼此之间的跨度太大了。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似乎都有一种隐约的期待,可又因为彼此的心照不宣而尴尬。这很不像我的初衷:保持一种一直像白描一样地交往的原则。
  我没有回复他。很久。
  因为没有了他的信息和电话,我的周末就变得寂寥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很长。我试着让自己出去,和朋友们爬山,学游泳,参加健美班。每个周末都过得紧张而严肃,但心始终却像一双空洞的眼睛,大片地留白着。其实我还是努力在把握着自己,在每一次被阳光抚慰后,我还是自由而任性。
  我仍然可以随时收阅他发来的邮件,但我依然不回复。我说不清自己是否在等待下一封邮件。
  但每一次打开邮箱,总有来自他的邮件。
  我想:也许他其实知道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他就不让我失望。有时候我想说什么或不想说什么,他也都知道。
  他不在这个城市,周末很长。如果他在这儿,也许这个时候我们就在聊,也许是我静静地猜想他会在哪里。
  好久没这么牵挂一个人了。一个人去酒吧喝酒,总感觉在角落里有一双看着我的眼睛,我在喝给他看。
  朋友说:最近你魂不守舍。
  我有吗?是吗?我惊讶,但也不再怀疑。
  十年之约!我们能平静地维持这样的十年吗,始终只是淡淡的?一天一万年,我们在永恒中度过。
  其实,我现在也觉得是这样了。他在的时候,我们可以恬淡如清水,或醇净如白酒。但他的离开,却似乎告诉我一个事实的真相。他不是我对面的另一个酒杯,可以用轻微得几乎若有若无的碰击声来驱走一些寂寞和无聊。现在却觉得他是我进餐时的餐具,没有它,进餐就难以进行。
  我跑到电脑前,冲动地把这一切写下来,想发给他,想让他知道。但就在我写完后,我又犹豫了,不敢发出去。我怕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外力,会击碎我的梦,破碎,总给人带来绝望。
  我乖乖地上了床,跟自己商量:要么认真看些书,要么好好睡个觉。
  几天之后,我收到一个快件,兰州来的。
  小心地撕开后,里面是几张关于芦苇的相片。
  其中拍摄得最好的一张,是在一片平滑的金色沙丘后,有一个湛蓝而明净的小湖,湖边有几丛碧绿修长的的芦苇,在几株芦苇的顶端,有茸茸的芦花,洁白如透明的雪。
  我想那是一定鸣沙山、月牙泉和沙地上的芦苇了。
  他在信上说:等我两个月后回杭州,秋天快就过去了。那时我们可能看不到芦苇了,也没有飘飞如雪花的苇絮了,那这个秋天和往常的秋天有什么不同呢?
  是的,这个秋天的确和往常的秋天有点不同。
  凝视着那张芦苇相片,我想着。
  因为分离,因为等待,因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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