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ntom 发表于 2004-7-28 19:50:32

一朵花开的时间

午后的闲暇时光,她靠在棉被上听广播。午后一杯加糖的咖啡,很温暖的名字。主持人的声音甜美温柔。阳光从方格格的玻璃窗外撒了进来,慢慢地在她身上游移。墙角黯淡的角落也被照亮了,她看到悬挂在床头的那架绿色的风车灿然地笑着,一片片叶瓣舒展成梦幻般的姿势。

  广播里开始放歌,一个不太有名的歌手反反复复地唱着:

  爱是一种香 只能撒在山间上

  让你沉迷让你痴狂 只是片片时光




  天空澄洁明净。她轻轻地伸出手去,在充满阳光气味的空气中。一次次,一次次,去触碰突如其来的单纯感觉。

  笑容在脸上浮现。明亮的冬日阳光。

  在威海的街道上,她买了一架绿色的风车拿在手中。身边是一群很小的孩子,他们和她一样,拿着风车。她摊开地图顺着密密麻麻的线路,找空中花园、海上公园和海滨浴场,然后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两边别致典雅的建筑。头顶是蓝天浮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霄曾经对她说,你像威海的空气一样清新。

  于是她果真去了威海。只是想闻闻那座城市的气息。

  手中的风车悠悠地转着,蓝色的出租车来来往往。那种感觉是明亮的,安适的,妥帖的,豁然开朗的。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了海,茫无边际深不可测的蓝色,缓缓地流入心中柔软的角落。细碎的阳光在海面上浮动,一群海鸥拍打着翅膀低低地飞过。

  安妮说,大海是地球最清澈温暖的一颗眼泪。

  她在沙滩上漫步,看那些情侣相携着走过。她开始想霄,那个带着她在梦幻的世界漂游,像鱼一样,在海底自由自在地呼吸的男人。她蹲下身来,在沙上写他的名字,泪水流了下来。请身边的一个人帮她拍照。那个男人,寄存着她的梦和痛,让她懂得了灵魂深处对自我的珍视。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去展示一颗心灵的渴望和言语。

  她小时候是在外婆家长大的。那是一个偏僻的村庄。她记得那时经常没有电,夜晚整个村子一片黑暗。她扯着外婆的衣角,形影不离地跟随着她,一直不敢一个人在夜中行走。外婆床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十字架,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诡秘惑人的色彩。她常常安静地躺在外婆身边,听着外婆起伏的鼾声,把小小的身子紧紧地缩成一团,蒙着被子无声地哭泣。

  她一直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阴郁,寒冷,但透明。像冬日里挂在屋檐下的冰凌,把所有的热情都缩成一束寒冷的冰。在瓦片的间隙中,伸展着默然而寂寥的神情。

  长大后希望能按自己的梦想去导演一场戏,唯美的情节,唯美的对白,唯美的色调。在黑夜的舞台上,能够让她把隐藏在冰凌中的热情点燃和倾洒。然后体会着释放和放纵的快慰。

  离二十岁生日还有八天时,她在网上碰到他。是一个飘雪的黄昏,她给他看她写的文章。那些像雪花一样悄无声息地绽放和破碎的文字。他把她文字中的某段话复制进来,然后告诉她那是他喜欢的画面。或者附上自己的一小段议论,是她隐藏在心底的声音。玻璃门外街道上的行人神色匆匆,来去的车辆在雪地上奔驰。她戴着耳机边听歌边和他聊天,世界变得水一般地沉寂。很多人都在忙碌中迷失了生活的本质,你/还保留着一颗透明纯净的心,他说,你不属于这个喧嚣的尘世。


  他说小时侯喜欢坐在小山坡上读宋词,有柔软的白色花瓣轻轻地落在身上。他常常会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睡意朦胧。她轻轻地点击跳动的头像,微微地笑着,然后伸出手去接飘飞的雪花。外面是茫茫的白色,她看到他脸上无邪的表情。

  好象是一场期待了很久的邂逅,听他说着期待了很久的话语。有着很梦想相吻合的开场和对白。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

  有时候会在网上跟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生活梦想或者琐屑的感触,甚至心灵深处的阴郁。她知道,这个比自己大九岁的男人,可以让她毫无顾忌地卸下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她知道他能够懂得她所有的言语。

   很多个在键盘上敲击着文字的夜晚,她感到自己像一朵花,在他面前一瓣瓣舒展。很清脆的花开的声音,她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她看到空荡荡的舞台下那闪烁的烟头,一小束红色的光和一个安静地观赏的人。没有掌声,没有灯光,只有缭绕的烟雾在空气中寂寞地飘散。也许,那就是她想要的圆满。

  那个晚上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是在路边的电话亭里。他说他正一个人在街道上吹风。她听到话筒里沙沙的喧闹。他的声音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有些痞。他说你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她看到月华如水地泻在她握着电话的手指上。她突然很想让他陪她在夜晚的街道上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有清风,有明月,有漫不经心地过往的人群,有优雅地从枝头飘落的叶子。他们可以什么话都不说,也可以洒落一地的絮语。

  她从图书馆借来他推荐给她看的外国小说,坐在临风的窗口耐心地读。也一遍遍地品味着周邦颜的词,他说周邦颜可以得诺贝尔文学奖了。有时边听音乐边翻旅游杂志,看那些色彩浓烈的图画。她在列车时刻表上查寻去他那里途经的城市。可是她知道她不会去看他。

  她发e-mail给他,所有的邮件都署名“flown”,零零散散地写着几行文字。他的回复总是很简单,有时候只是一句“i see!”她在深夜写信给他,用淡而细的铅笔,将心灵絮语整整齐齐地排列下来,寄给他,却并不在信封上标明自己的具体地址。她在路边打电话给他,谈星星谈月亮,谈文学和梦想,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事情。

  他在她的邮箱里塞满了漂亮的卡片。在去工作的路上拿着手机让她听蛐蛐蝣子的叫声。有时候他们在电话中静静地聆听着空气的流动,然后他在那边轻轻地说i love you。

  对于她的生活他已经很了解。他知道那是一个疯狂、落拓却又笨拙的女孩,没有合理的生活规律。有时他会在下线时在对话框里打着,你要乖乖的,我就放心了。也会很霸道地在电话中对她吼着,如果你再不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我就打你了。她只是吃吃地笑。他却很耐心地教她如何调节疲惫和保护视力,一遍又一遍地,像对一个小孩子。有时给他看她描写以前生活的一些很忧伤的文字,他说,你的爸爸妈妈很爱你,我也很爱你,让我们都好好地活着,不管生活的状态如何。她的心有一些些痛了。

  在话筒里听到他房间里吵闹的电视声,他告诉她一个人在看电视。

  空荡荡的屋子和一个安静的男人,电视里遥远而亲近的言语和欢笑。他说小时侯成绩很好,考全班第一,上中学时迷上了看小说,竟然像着了魔一样,自己的生活和学习也因此被搞得一塌糊涂。

  她哈哈大笑,无法抑止。想象着一个小男孩把头钻进课桌里读小说。她大声地叫着,笨蛋。

  读很多的外国小说,很喜欢卡夫卡,一度想像他那样做一个单身贵族。现在搞经济,平时工作很忙。每天晚上睡觉前品读宋词。不喜欢打领带。无法接受太生活化的女孩,所以一直未婚。他说,我们重视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一种精神追求。有着太多的梦想,所以注定了比别人活得艰辛一些,也比别人活得更痛苦和快乐一些。

  他记得她会做麻辣豆腐,他知道她喜欢忧郁的丁香。很熟悉她的写作风格,常常推荐她看一些很唯美的书。对于这个只会做梦的女孩,有时他 甚至帮她设计着适合她走的路。

  他能够清楚地看透她。她的每一份心思和自作聪明的举动都隐瞒不了他。在他面前她像孩子一样笨拙和一目了然。

  她感到自己的平凡和肤浅。

  她想他身边的女孩一定穿漂亮的套裙和丝袜,尖头的高根皮鞋,化很精细的妆。她们一定成熟而优雅。而她只是一个喜欢躲在安静的角落里写字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幼稚无知,甚至荒唐可笑。可是她很奇怪那个三十岁的男人竟然愿意陪她做梦和说话。

  照片洗出来了。一个穿着白衣长裙的女孩蹲在沙滩上,写着一行整齐的字:霄,我爱你。背景是蓝色的海洋。方格格的裙裾拖在地上。她把它寄给了他,信封里夹着一张图案是月亮船的粉红信笺,上面用很细的铅笔抄着席慕容的《最后一句》:“日已夕暮,我的泪滴在沙上,写出了最后一句。若真有来世,请你留意寻找,一个在沙上写诗的妇人。”

  她寄过不同时期的照片给他。都是白色的上衣,长长的头发,淡淡的意境。镜头是侧面或者背面,她一直不曾让他看到她的眼睛。他也并不说什么。她从来没有提出要看他的照片。她和他都知道,有一些空白是要用想象去填充的。

  她在她的小说里写到他,按照自己的梦想将他的模样一笔一笔地刻画下来。他的服饰和神情,他不经意间的动作。唯美的情节和对白。一个深沉中透着纯真的男人。那是她用五彩缤纷的想象去堆砌的一个美丽童话。

  她把那些小说贴在他的邮箱里。她说做我小说的主人公,好吗?他说好的。他用很客观的态度去评点她的小说。他说你让我感到好骄傲,我要把它拿给我妈妈读。

  他告诉她他最敬重的人就是他妈妈,一个在山沟里种地的女人。他给她讲他陪他妈妈打牌、吃饭的画面。那个女人会抽烟和喝酒。有一次他回家时她打电话过去,他说他正和妈妈在一起看电视。她轻轻地说,我想和你妈妈说话。她在话筒中清晰地看到他递电话给她时的动作和表情,听到他对她说的言语,谨慎的轻柔的含笑的敬仰的,从来不曾有过的动听。那么一个瞬间可感的画面在她眼前立了起来,她的眼里突然有了泪水。她小心翼翼地叫她阿姨。那个女人用地道的家乡话邀请她去她们那里玩。她说,好的,我一定会去。她想在那一刻拥抱他们。

  她把那些写他的小说拿去投稿,很快就收到了回复。编辑说她文章给人的感觉很不错。感觉,是她喜欢的字眼,那种深入骨髓却又无法捕捉的东西。那么她的感觉呢?就像一片片花瓣柔软地落了下来,铺在了心中激情和绝望的角落。香气不断地蔓延。她想她真的是绽放过了。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深深地爱过一个人。

  有时候她会想他,很想很想他,一个人坐在黑夜中默默地流泪,心口开始隐隐作痛。喜欢穿黑衣服的神情默然的女孩,内心却有着太多的热望。她想陪着他站在夜晚的阳台上抽烟,看着烟雾在黑暗中迅速消散。远处的灯火浮现闪烁。会有一些模糊而温暖的记忆片段聚拢和扩展。

  她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抱着电话对他说,我想看到你。

  他说,让我们去赌一场爱情吧。

  她轻轻地笑,我们会赢吗?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完美,他说,99%就够了。所以赢输是没有绝对的界限和标准的。

  他说,你是火,我是水,让我们烧杯茶喝吧。我们已经走了很久,好不容易遇到了彼此,剩下的路,可以一起携手走过吗?

  她一直用不同的文字去描述他,直到已无字可写。

  洁白的纸页在手中翻飞,她突然闻到颓败的气息。

  仅仅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她想他也一直知道,有一天她会像风一样飘忽而去。那是一个有着太多太多的梦想,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逐着什么的女孩,所以会停留,也会飘荡。

  他只是配合着她去演戏,让她去自己感动自己。

  她惶恐地写信问他,一个梦能让我做多久?一条路能让我走多远?一个童话能让我感动多长时间呢?

  美丽是有时限的,一朵花开的时间。在还没有枯萎腐烂之前,留住那些香,撒在山间的小路上。她轻轻地对他说,我想飘走了。

  他说,如果你是一只小鸟,我不会用我的笼子来约束你。你有权利随时飞到别处去看看。

  雾散了,幕起了,是收场的时候了,她要转身离去。虽然她知道她已经爱上了这个认真的消遣,一朵花开的时间,容不得她去留恋。所有的戏剧都要有一个结局,她选择在高潮的时候谢幕。

  她想起那英的《梦醒了》。她想起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她想起老狼的《青春无悔》。她想起席慕容的《最后一句》。

  最亲爱的你,就像梦中的风景。说梦醒后会离去,我相信。

  已是人去夕阳斜,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若真有来世,请你留意寻找,一个在沙上写诗的妇人。

  她用稿费买了一条烟灰色的围巾,在圣诞节时寄给了他。里面夹了一张淡雅的卡片,上面是一行整齐的铅笔字:你是我冬天里温暖的童话。

  她看到那挂在屋檐下的冰凌慢慢融化,那隐藏的热情和渴望,在她心中流成一条清澈的小溪。

  她想,在她二十一岁的生命中,真的是很疯狂地喜欢过一个陌生人。为他去过一座海滨城市,为他写过一些美丽的文字。

  她曾经想为他变成一只蝴蝶。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导演过一场完美的游戏。

  爱是一种香,在彼此的生命中延续。

  绿色的风车在冬日的阳光下转动着那座海滨城市清新的气息。记忆在抒情的歌曲中迷乱纷飞。戏剧中的每一个细节如陈酒般醇香和耐人品味。明亮的阳光将心中阴暗的道路照亮。生命澄澈出水一般的安然和轻松。

  手在阳光中摇动,一次又一次地,触碰那突如其来的单纯感觉。

  她看到他淡淡的笑,恍惚着模糊的美丽。

  阳光和花香浸染了周围的每一分空气。于是她想把它们装在饮料瓶里慢慢品尝,插在花篮里慢慢观赏。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遇上一场烟火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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