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ntom 发表于 2004-7-24 19:58:21

我死了,可是我还活着

我死了,可是我还活着   文 / 韵石


  一个真假死亡的故事,足以引发一场社会的讨论。一个英雄的诞生究竟是人为造就的还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在这样的一个的结局,这样一个荒诞的话题中,我困惑了……在戏剧性的结构中,我们感受到造风运动给人带来的无可奈何,个中滋味,也许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引子
  “你死了吗?”老马一见到我就热情地问。
  老马是机关的门卫,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为人很实在,对我这样的小职员也这样客气。
  于是我也热情地回应:“还没有,你呢?”
  “我啊?!哎,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排到我呢?”
  早先,人们见面时总是相互问候:“你吃了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问候:“你死了吗?”就连不太爱赶流行的我也渐渐接受了这种问候。                
  其实今天已经不只是老马一个人这么向我问候了,公交车的售票员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他的态度远没有老马这么客气。
  今天我和往常一样,是“挤”公交车来上班的,好容易挤出一点容身的空间来,售票员便向我招呼:“同志,请买票。”
  “月票。”我头也没抬。
  “请出示一下月票!”
  “好的。等一下。”我把手伸进公文包,才发现原来放在公文包里的一只钱夹没有了。钱夹里面放了一张身份证,一张工作证,一张公交月票,以及老婆发放给我的这个月的零花钱。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的。
  “月票丢了。”我对售票员说。
  “那就请买票吧!”
  “我的钱也丢了。”
  “那样的话,请下车。”售票员的话说得很干脆。
  我和售票员商量,象我这种丢了月票又丢了钱情况可不可以不买票。
  “不可以。”售票员不给一点商量的余地,硬是提前两站把我赶下了车,关车门前还对我说:“想知道什么情况不用买票啊?告诉你,人死了就不用买票,你死了吗?”
                 
  第一章
  离开老马,我走到办公室。同事们好象正在议论什么,看我进去,便停了下来。
  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放下公文包,拿起杯子泡了一杯茶,坐到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听外面广播里的新闻。广播里的声音既小又杂,听不太清楚,好象是说谁死了。
  小施走过来,坐在我前面的椅子上,面对着我:“嗨,老大,听说你死了?”
  “我?死了?!没有啊!”
  “报纸上都登了,电视上、广播里也都播了,你还对我们保密,真不够意思。”
  “是吗?不会吧。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我还想多解释几句。关局长来到我的身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何奈同志,你进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关局长一般是管我叫“小何”的,当他称呼我“何奈同志”的时候,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至少是在他认为重要的。我跟着来到局长办公室。关局长坐下,指着旁边的一张沙发对我说:“你先坐下。”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事情来得很突然,对你来说也很重大,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关局长郑重其事地说。
  “局长,您说吧,没事的。”我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应该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再说,象我这样的小职员,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谓的重大事情也无非就是开除或提干。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空缺很久了,不会是要让我当吧。
  “你死了。”
  “我?死——了?这,这……不可能吧?!”我很谨慎地问。虽然刚才已经听小施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从局长的口中说出来我还是感觉很惊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不相信是吧?刚开始我们也不相信,可这是事实啊!电视台做了现场报道,报纸也登了。”局长递给我一张报纸。“是见义勇为。三个歹徒持刀抢劫一个单身女子。你一共身中十二刀,三个歹徒跑了一个,抓住两个。”
  “真的是见义勇为?”接过报纸,我并没有看内容。只是一个劲地问局长。我这个人窝窝囊囊活了这么多年,没有想到竟然会死得这么壮烈。
  “是警车把你送到医院的,医生也尽了力,可惜抢救无效。这是死亡证明书。”
  “身中十二刀,三个歹徒抓住两个。为什么不多中六刀把另外一个也抓住?”我接过死亡证明书,心里却在这么想。
  “你也不要过于悲痛,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见义勇为而死,死得值得。”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沉浸在悲痛中,关局长开始用大道理劝慰我,这正是他的特长。
  我闭上眼,屏了屏气,还真想找点悲痛的感觉。
  “我们会为你举行一个隆重的追悼会,费用全部由局里承担。意外伤亡保险我们也会替你去办理,政府可能还会有一笔奖金,数额估计不会太大,但是主要在于精神鼓励。”
  “为什么不多中六刀呢?”我还在遗憾壮烈得不够完美。
  “追悼会就定在十六日下午,也就是后天。这两天你就不用上班了,手里的事情你可以暂时交给小施做。你也要先回去准备准备。”
  关局长就这样结束了和我的谈话,我走出局长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想:“为什么不再多中六刀呢?”
  小施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我一走出来,他就伸手揽着我的肩,“我说得没错吧,你还瞒我们呢。”
  “局长要我把手头的工作先交给你。”我挣脱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这么说,是真的了。”
  邱大姐也凑上来,说:“小伙子,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嘛。”
  老罗走过来,握着我的手:“那么我就先致以哀悼了。”从他庄重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羡慕和嫉妒。
  “还是留到追悼会上再说吧!”邱大姐和其他几个同事建议道。
  我把手里比较要紧的事情向小施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提着公文包走出来办公室。
  经过门卫室,我又看到了老马。
  “你死了吗?”还是那样热情地问候。
  “我死了。”我很果断地回答。
  “死了?!你刚才还说没有死呢。”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是见义勇为,身中十二刀。”这次,我的语气中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自豪。
  “真想不到,这么年纪轻轻的……”老马感叹。
  “我先走了,后天下午追悼会,到时候一块儿来啊。”
  “好的,一定一定。”老马点着头转过身去。嘴里还嘀咕着“真想不到,这么年纪轻轻的……”
  我知道他是想说:想不到这么年纪轻轻的竟然死得比他早,而且还是这么的壮烈。
  其实公交车并不总是要“挤”的,象现在这个时候,车子上就很空。以前我来去总是赶着上下班的点,所以就觉得公交车都是很挤的。
  我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坐下,将死亡证明书和报纸拿出来准备细看。
  “请出示月票。”竟然还是刚才那个售票员,站在我的身旁,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她一定是还记着我。
  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对付她的办法,所以心里很沉着。
  “月票丢了。”
  “那就请买票!”
  “我的钱也丢了。”
  “那就下车吧。”她显得很得意,好象已经看到了胜利。
  “别忙啊,你是不是说过,有一种情况是不需要买票的,那就是死了的人。”
  “就算我说过吧,可你又没有死。”
  “谁说我没有死?我死了。”我得意地把死亡证明书递给她看:“这下我可以不用买票了吧?”——嘿嘿!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的。
  售票员仔细查看了报纸和死亡证明书,嘴里嘟囔着:“真是活见鬼了。”又无奈地恢复了笑脸,用温柔甜美的语调对我说:“好吧,你就不用买票了,先生真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
  我掩饰不住胜利的微笑。“哎!死了的感觉真好啊。”
  走进小区的时候,正好遇到居委会的刘大妈。刘大妈是一个热心人,周围的居民都很尊敬她。
  “大妈,您死了吗?”
  “小赤佬,大妈碍你事啊,咒大妈死。大妈活得好好的,你才死了呢。”刘大妈显得很不高兴,我忘了大妈是一个保守的人,不太适应这种流行的问候。
  “大妈,我死了……”我很高兴地对大妈说。
  说完我继续向小区里面走。我要把这个喜讯告诉我认识的每一个人,让他们一起分享我“死”的快乐。
  “死了也这么高兴,真是头脑搭错线了。”刘大妈在我的背后嘟哝。
  原来我还准备给妻子一个惊喜,一走进家门我才知道我想错了。她已经早就知道了,母亲和弟弟得到消息也赶过来了。
  母亲一把抱着我就痛哭起来:“儿啊!你死得好惨啊。”我劝她别哭:“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也是挺好的吗?”可母亲却越发伤心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你爸爸死得早,我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现在又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弟弟走过来帮我一起把母亲劝慰得在沙发上坐下。这边妻子也哭喊起来:“你这个死鬼啊,你走得倒是轻松啊,撂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我对她们的伤心有点不以为然:“你们以前不是总说我没出息吗?活着的时候没出息,现在死了倒死得出息了,你们看看,见义勇为,多光荣啊?”我颇为自豪地把那份报纸抛到她们的面前。
  婆媳二人并没有拿起报纸去看,情绪却已经稍稍稳定下来,只是嘴里还一个劲地说她们命苦。也许生了我或嫁给我确实是命苦的,但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我是英雄了,她们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还哭呢?
  追悼会的确很隆重,隆重得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地点在依山傍水的园外园宾馆,这里一般都是接待重要客人的,现在却成了给我“送行”的地方。礼堂里已经按照追悼会的形式布置妥当,主墙正中悬挂着我的大幅遗像,遗像前面摆放了许多鲜花和花圈,我的遗体平放在中间,被这些真的和假的花包围着。他们连遗体也搞来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原来我还一直担心,他们会让我自己躺在那里呢。
  来了很多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还有一些既可以算认识也可以算不认识的。因为我在电视里看到过他们,知道他们是谁,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是谁。
  主持追悼会的并不是我原来以为的关局长,而是市委秘书长。这更抬高了追悼会的档次。市委书记亲自致悼词,从党的传统讲到国际形势。在悼词中,他充分肯定了我的人生是平凡的,但是精神伟大的。号召大家向我学习。
  我站在人群中,和别人一起对着“我的”遗体三鞠躬。这时候我才有了一种失落的感觉。因为我并没有如自己预想的那样成为追悼会的主角,连配角都算不上,仅仅只是一个观众,或者充其量也就算一个群众演员。
  好在追悼会过后还有一个宴会,宴会不象追悼会那样有固定的程序,我可以以英雄的身份和那些以前只能在电视里见面的人物握手,可以向他们敬酒,可以借着酒劲说一些慷慨激昂的话。我这一慷慨激昂,就不知不觉地喝多了酒,关局长让人安排了一个房间,要我先在宾馆里住下。
                 
  第二章
  这几天一直被死亡的兴奋激励着,觉得总有使不完的劲。当这些兴奋一点点的从我的身体内退去,我感到非常的疲惫。我在园外园宾馆躺了好几天,疲惫是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总好象缺少了什么。我想:大概是好几天没上班的缘故吧。我于是决定去上班。
  从园外园宾馆出来,我上了一辆公交车,竟然又遇到了那个售票员。她还是一脸笑容的看着我,但是从她的笑容里我明显看到了刀光剑影。果然,我刚站稳,她就对我说:“先生,死人确实是不需要买票,但是我们公司规定:公交车辆不得运载尸体。所以,您就不能乘这辆车。”
  “我买票总可以乘了吧?”
  “买票也不行,因为你现在是一个死人,死人不可以乘坐公交车。公司的规定我们必须严格执行。”
  我下车时还听到后面传来售票员庆贺胜利的笑声。这一次我又失败了,原来死人并不是一直可以享受特权的。
  我只好转乘下一班车,这一次我没有敢再告诉售票员我死了,当然我也自觉地买了车票。
  “你死了吗?”老马还象以前那么客气:“哎呀,看我这记性,你死了。追悼会那天抽不开身,没去,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过下一次可一定要去哦。”我很大度地说。
  “一定,一定……”
  走进机关大门,就看见路的两旁放了很多宣传标语:“向何奈同志学习”、“何奈同志永垂不朽”、“学习何奈同志精神以更饱满的热情投身到工作中去”。没有想到“何奈同志”这四个字现在竟有了这么高的价值。
  走进办公室,一群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好象我头上多出两只角似的。是不是当了英雄就该这样受瞩目啊。还是小施先开的口:“老大,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来上班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怎么还来上班啊?”
  瞧他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该来上班?死也死过了,追悼会也开过了。我不来上班干吗?现在的这些小青年啊,头脑比较复杂,和他们理会不清。我决定不再跟他罗嗦,直接走到我的座位上。
  “老大,不好意思,现在这个座位是我的。”
  “这个位置怎么会是你的?我的座位呢?”
  “这个,这个……你还是问问局长吧。”
  关局长看到我也显得很惊讶:“你怎么来了?”或许是我不该一上班就来打搅他吧。按理为一个座位我的确是不需要来问局长的,可是我总得有个地方坐啊。
  “我来上班,想问一下我的座位搬到哪里去了?”
  “你的座位?这里没有你的座位了。”
  “那我上班坐在哪里啊?”
  “上班?你不需要来上班了。”
  “不用来上班?为什么呀?局里把我给开除了?我又没犯什么错误。”虽然我确信自己没犯什么错误,但是说起话来还是战战兢兢,倒好象是犯了什么错似的。
  “你没有犯什么错,局里也没有将你开除。你现在是英雄,而且是见义勇为,壮烈牺牲的英雄,是大家学习的楷模。局里怎么会开除你呢?”关局长说到“壮烈牺牲”的时候,语调慷慨激昂,好象壮烈牺牲的是他。
  “可是,正因为你是英雄,壮烈牺牲的英雄,所以才不能来上班。你想一想,既然你已经壮烈牺牲了,你怎么还可以来上班呢?”
  是啊,牺牲是“死”的褒义表述,牺牲了也就是“死了”。死了的人当然是不能再工作的,我这几天光顾着为壮烈而高兴,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我的工资?”
  “不上班,当然也就没有工资。”
  “退休金总有吧?”
  “也没有,退休金是发给退休人员的,而且这个人必需还活着。你既没有退休,而且你也已经‘死了’,死人是不能领退休金的。”
  “那我以后靠什么生活?”
  “生活?‘死了’的人当然是不需要生活的……”
  我也不记得是怎么从关局长的办公室里出来的。外面那一群人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现在我才感觉出,那眼神中掩藏了一丝嘲笑。我心想“你们得意什么?别看你们现在一个个活得精神,不知道哪一天就该轮到你们壮烈牺牲的。当你们也会变成‘某某同志’的时候,看你们还得意。”
  经过大门口的时候,没等老马开口,我就对他说:“我死了,你也会死的,所有的人都会死的。别急,慢慢等,很快就会有这一天的。”                 
  我想:人死了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是一件完美的好事。人一死了就不能再参加工作,虽然我生平并不是很热爱工作,但是当突然失去工作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可惜。
  我决定先回家。一个人丢了工作,首先想到应该是回家,如果他还有家的话。即使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也不会例外。
  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看见居委会的刘大妈正带领几个老头老太忙着布置黑板报,主标题是几个鲜红的大字:“学习何奈精神,共建文明社区。”
  “你死了吗?”刘大妈回头看见我,热情地招呼,没想到刘大妈现在也习惯了用这种流行的问候语。记得上次我问候她的时候,她还很不高兴呢。
  可惜我现在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和她客套,只敷衍地答到:“死了。”
  “他就是何奈啊?!这么年轻……”我听到那几个老头老太在我的身后议论。
  进入家门,妻子看到我竟然也显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你怎么来了。”这话说的好奇怪,我怎么不能回来?这是我的家,我不回来到哪里去啊?
  “你先坐一会儿,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弄点吃的。”才几天不见,竟然就把我当客人待了。难道这就是小别胜新婚吗?
  “小惠,谁来了?”随着一声温和的男中音,从里间走出一个男人。这回轮到我诧异了:我们家怎么会又出现一个男人?而且还管我妻子叫小惠。从恋爱到结婚认识她好几年了,我都很少使用这中暧昧的称呼。
  “他就是何奈。”小惠向那个男人介绍我,语调有点紧张。
  “你好!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这人还挺讲礼貌的。只是礼貌得有点迂,好象还有点口吃。
  我问妻子:“这个酒养兴汇是什么人?”说出这句话我才感觉到,我的语调竟然比妻子还紧张。因为据我了解,妻子并没有兄弟,而且看他的相貌也明显不象。我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其实这种预感早就有了,从我一进门享受到贵客一般的待遇开始。
  “他不叫酒养兴汇,他叫赵文峻,我的未婚夫。”虽然我早已经有不详的预感,但是妻子这样的介绍还是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这,这怎么可以?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还没有离婚,你怎么可以有未婚夫。”
  “怎么就不可以?”妻子已经一改刚才温柔的姿态。“你是我的丈夫不假,我们没有离婚也不假,可是你已经死了呀。我现在的婚姻状况是‘丧偶’,怎么就不可以有未婚夫?”
  这说的也是,死了丈夫就是寡妇,寡妇改嫁从古至今都是合法的,在当今社会更是合情合理。可是,要找也找个优秀的,怎么找了一个结巴。
  “是这样啊,那我就祝福你们了。”我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的。丘吉尔说过,世界上最无力挽救的两件事,一是迎面倒来的一堵墙;还有就是向另一边倒去的女人。在她刚才介绍那个赵文峻的时候我就听出,语调中充满了自豪和幸福。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我问。
  “搬出去?我们没有打算要搬出去啊。我们准备结婚后仍然住在这里。”
  “这怎么行?这是我的房子啊。”
  “这房子原先确实是你的,可现在你已经死了,房子也就成了‘遗产’,我作为你的妻子,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她现在的法律知识还真丰富啊……       
  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走出那间房子,走下楼的。一阵凉风才使我的头脑有点清醒。
  在楼底下又遇上了刘大妈。
  “你死了吗?”她问我。
  “我没有死,谁喜欢死谁去死。”我懊恼地说。说完我才觉得,不应该对老人家这么不客气。
  “人死了并不是一件好事情。”起初我仅仅是有这样的想法,现在我是彻底相信了。前几天的自豪和兴奋此刻已经一扫而光,我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妻子,连房子也没有了。

saintom 发表于 2004-7-24 19:58:52

我死了,可是我还活着

现在,我必须了解一下自己身上还剩下多少钱,计算一下这些钱还够我支撑几天的生活。我的身上一直很少放钱的,那天追悼会结束后,关局长塞给了我一些钱,是给我付宾馆住宿费的。今天早上结完帐,还剩下一些,放在公文包里。我的钱夹上次被偷了,一直没有买新的,有钱也只能直接放在公文包里。
  我把手伸进公文包里,首先掏到的不是那些钱,而是一张报纸,就是刊载我见义勇为事迹的那张报纸。这张报纸曾经是我自豪和兴奋的资本,现在却是给我制造所有麻烦的根源。
  我掏出报纸,就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到了路边。正想上去踩两脚,有人动作比我快,伸手把报纸捡了起来,掸掉上面的灰尘,象对待珍宝似的把报纸捧在怀里。什么人会对一张报纸这么爱惜?从身后看他的衣着,绝对不象是捡废纸的。
  那人转过身,我便看到了他的脸,他也看见了我。我们俩都很惊诧:“怎么是你啊?”
  真是冤家路窄,这个人竟然是赵文峻。
  “你为什么要把报纸扔掉?”他竟然先责问我。
  “我的报纸,我愿意扔就扔了,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把我扔掉的报纸捡起来。”他捡报纸当然也没有什么错,我这么问,明显是看他不服气,故意抬杠。
  “你的报纸,这怎么是你的报纸呢?这明明是我的报纸。”
  “是我刚刚扔掉的,当然是我的。”
  “既然你已经扔掉了,怎么还能说是你的呢?现在在我的手里,就应该是我的。”
  “它原来是我的,现在依然应该是我的。”
  “可是它现在在我的手里,就应该是我的。”
  我们俩越来越象两个小孩子在吵架。
  “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这上面又没有写你的名字。”他竟然拿出了小孩子吵架常用的撒手锏。
  幸亏我反应快,要不然还真被他镇住了。“有啊,有我的名字,你看第二版头条的文章,那里面就有我的名字——‘何奈’。”
  “这怎么能算呢?那样不是这一期所有的报纸全变成你的啦?”
  “当然算,是你问报纸上有没有我的名字,现在证明有了,所以这张报纸应该是我的。”
  “可是,这报纸上也有我的名字啊,也是第二版头条的文章。”
  “第二版头条除了提到我和那几个歹徒,再有就是受害女青年,没有别人啊。难道你是歹徒?——总不会是受害女青年吧?”
  “都不是,我是这篇报道的作者,日报社记者实言。”
  “你不是叫赵文峻吗?”
  “实言是我的笔名。”
  原来他是日报社的记者,难怪会把报纸当成宝贝似的。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喽,我说这么最近这么背运呢?原来是你看中了我老婆,就用这种手段把我变成一个死人……你,你也太下作了吧?”我怒视着眼前这个把我害得这么惨的家伙。
  “你不要冤枉我,我可是在你的追悼会上才第一次见到你的妻子。后来你喝醉了,留在宾馆。太晚了,她一个人不敢回家,我就把她送回家了。这样我们才认识的。”
  “那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要写这篇报道害我。”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开始冒火了,拳头紧紧地攥着,随时准备挥舞。
  “你没有得罪我,我也没有害你。我是一个记者,根据事实采写报道。那次抢劫事件中确实有人死了,死亡证明书是医院出具的,死者的身份和死亡性质都是公安局认定的。我只是在身中十二刀这一细节上进行了虚构,可这也是为了突出你英雄的壮烈形象,属于适当的艺术加工。”
  “还好意思说你是根据事实?事实是什么?事实是我还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你的报道里却说我已经死了。还艺术加工,一家伙就给我加工了十二刀。要不我也给你加工一下?也给你加工出十几个刀孔来?”我伸手揪住他的领带。
  “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杀了你。”我并不想杀他,只是看到他紧张害怕的样子就索性再吓唬他一下。
  “杀人可是犯死罪的。”
  “死罪?你怕死,我可不怕死,因为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颇有几分“我是死人我怕谁”的气概。
  “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我们要冷静地解决问题,不要采取极端行为。”他让我冷静,其实他自己已经哆嗦成一团。我想早点松开手,可是担心手一松他整个人就坍下去了。真不知道,这么一个怂包有什么能耐,居然抢走了我的老婆。
  “冷静地解决问题,好啊,我们就来冷静地解决问题。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死人,现在你再把我变成一个活人啊。”
  “这个嘛,暂时我还办不到。其实这事你也不应能怪我,你应该去找医院。只要他们更改死亡证明书,一切就都解决了。我这边可以给你发一个公告,让人们都知道你没有死,还活着。”
  你还别说,这家伙人怂一点,脑子还挺好使。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我现在遭遇的一切烦恼都是因为我“死了”,可是我真真实实地还活着,只要我恢复“活着”的身份,问题不就解决了?
  于是我决定按照他说的,先去找医院,更改死亡证明书。
  我把他轻轻地放在路边,尽量避免让他重重地摔下去。
                 
  第三章
  给我开死亡证明的是市中心医院,拐两个弯过一条马路走到底就到了。一路上我又看到了许多标语,“学习何奈好榜样”、“何奈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到了医院,询问了几个护士,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任臻任大夫。
  “任大夫,你好,我叫何奈。”
  “何奈?你就是——那个何奈?”
  “是的,我就是那个何奈。”我口中肯定地说,心里却已经开始怀疑:我还是那个何奈吗?那个何奈现在是人们心中的英雄,而我却在为“活着”而四处奔波。
  “见到你很荣幸!”任大夫客气地说。
  “我死了。”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他客气,于是直奔主题。
  “这我知道,还是我开的死亡证明书。”
  “可是我还活着。”
  “那绝对不可能,我们医院是三类甲等医院,我本人也是一向认真负责的,从来没有误诊过,何况是死亡鉴定这样重要的事情。你应该相信我,相信我们医院。”任大夫很自信。
  “我是相信你们,可是我的确还活着。”我站在他的面前,还和他说话,应该足以说明我是活着的吧。“希望你们能更改死亡证明书……”
  “那你就是不相信科学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这是科学常识。从古到今是有很多人热衷于人死后可以复活或者死后灵魂依然存在的事,可那是迷信啊。迷信是无知和愚昧的产物,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希望你能破除迷信,相信科学。”
  我是相信科学的,可是科学应该是以事实为基础的吧。我活着是事实啊,难道说我活着就是违反科学的吗?
  无知愚昧的我和这位崇尚科学又工作认真的任医生实在无法交流。我只好去找院长,院长说的倒是很明白:那一天,他们医院的确接诊了一个由警车送过来的伤者,由于伤势比较严重,院长亲自参与了抢救,但还是抢救无效,就由一起抢救的任大夫填写了死亡证明书。他们只负责证明那个人的确是死了,至于死者的身份是由警察认定的。他们没有办法。 
  想不到,一个活着的人要让别人相信自己活着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事。有困难找警察,要找警察自然要到公安局。我离开医院,穿过两条街,来到公安局,见到了警官彦锦。
  “彦警官,你好,我叫何奈。就是——那个何奈。”
  “啊,原来是我们的英雄啊,现在全国人民都在学习你的精神呢。你对我们的治安工作支持可是太大了,如果大家都象你一样见义勇为,哪还有那些坏人的立足之地啊。你看你,怎么还站着,快请坐。”
  彦警官让我坐下,又亲手给我泡了一杯茶,还问寒问暖。这是我自当英雄以来享受到最高的英雄待遇,有点受宠若惊。但毕竟没有被薰昏头脑,还记得我来的目的。
  “我死了。”
  “这我知道,这个案子就是我办的嘛。”
  “可是我还活着。”
  “这我也知道啊,你不是就坐在我的面前跟我说话吗。”看来,彦警官是一个明白人。
  “人们都认为我死了。”
  “对啊,你是因见义勇为而牺牲的英雄嘛,这全国人民都知道啊。”
  “我是想,能不能我活着,让人们也都认为我是活着的。”
  “我明白了,你是想重新拥有一个活人的身份。”
  “是,是啊。”
  “不过,这样你可就当不了英雄了。”
  “我不想再当英雄了。我只想活过来。”
  “你早说嘛,这好办。你来看——”他翻开那起案件的卷宗:“根据受害者的笔录,那天一共有三个歹徒参与了抢劫。被我们当场抓住两个,另外一个逃跑了。”原来那两个歹徒不是被我而是被警察抓住的。
  “后来我们在离现场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伤者,头部严重撞伤,旁边的广告牌上留着一大滩血迹。看来是在急奔途中撞上了广告牌受的伤。我们用警车把他送到中心医院抢救,但是终因伤势过重,死了。他的面部已经被撞得无法辨认,还好我们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一个钱夹,里面有一张身份证和月票,通过这两样东西可以证明,死者叫何奈,也就是您。”东西是我的,就能证明人一定是我吗?
  看来,我的钱夹就是在抢劫案发生之前被这个人偷去了。小时候我也被偷过一次东西,母亲站在家门口骂了好几天,说偷我东西的人吃饭要噎死,走路要撞死。如果这话灵验的话,偷东西的人撞死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因为偷了东西之后首先应该是走路,而不会是吃饭。事隔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这个人的死是不是和母亲的恶咒有关。
  “起初我们也想到过,你可能就是那一个逃跑的歹徒。”
  “我不是歹徒,我没有抢劫,我也没有逃跑。”虽然我早已觉得当英雄并没有什么意思,但是相对于英雄来说,我更不愿意一下子变成歹徒。
  “你的确不是歹徒,受害者对你身份证上照片进行辨认,证实你没有参与抢劫。”幸好有受害者证明。
  “我不是歹徒,我没有抢劫。”
  “可是你是怎么出现在现场,又是怎么受伤的呢?”
  “我是怎么受伤的?”看来彦警官适合写侦破小说,我已经被他讲的这个故事所吸引,渐渐进入了案情。
  “现场目击者提供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在那名歹徒逃跑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后面紧紧追赶。于是我们就认定:那个在后面追赶歹徒的就是你。你在追赶歹徒的过程中不慎撞在了广告牌上,受了伤,而歹徒就此逃脱。”这么说,我还是追赶歹徒的英雄,这不过比起一开始的英雄壮举,打了一点折扣。
  “是撞在广告牌上的呀,报道里不是说被歹徒刺了十二刀吗?”
  “虽然是撞在广告牌上的,但是追歹徒是事实,应该算见义勇为,既然是见义勇为,为了突出英雄现象,媒体在不违背大方针的前提下虚构一下细节也可以理解的,他们也是为了宣扬人间正气嘛。”
  “我不是英雄,我不要做英雄,我只想活过来。”
  “想活过来是吧?”
  “是的,我想活过来。”
  “那个逃跑的歹徒到现在还没有抓住。”
  “这我知道。我不但知道现在没有抓住,我还知道将来也不会抓住。”现在没有抓住是听他说的,将来也不会抓住是我推理出来的。作为这个侦破故事的听众,我已经完全可以推理出:撞死的,就是那个逃跑的歹徒。我们的彦警官——或许应该称彦作家却还在故意设置悬念。
  “不,只要你愿意帮忙,我们马上就可以抓到他。”
  “怎么帮啊?”这时候我还能帮上什么忙?我现在是自身难保。
  “很简单,何奈已经死了,你却想活过来;歹徒还活着,我们却抓不到。如果你不是何奈而是那个歹徒,你就立即可以活过来,我们也就可以马上抓到逃跑的歹徒尽快结案。”我还以为彦作家有什么绝妙构思,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个老套的主意。
  “怎么可以这样?”我不愿意做死了的英雄,可我更不能做活着的歹徒啊。
  “这样你可能会受一些委屈,但是毕竟活了过来。你放心,我们会将你作为从犯,算你是自首,算你主动揭露同伙有立功表现。这样法院会从轻判刑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一边说,我一边快速起身跑出了公安局。我担心这位彦警官一翻脸,商量都不商量了,就认定我就是那个逃跑的歹徒。彦警官跟在我后面追出来:“算你是警方卧底还不行吗?没准还会以你为原型,拍《无间道IV》呢……”        
  我茫然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向哪里去。
  其实,现在事情的经过已经基本清楚了。我还活着,撞死的人不是我,我仅仅是丢了钱夹,什么抢劫啊,见义勇为啊,都和我无关。他们不是解决不了,而是根本就不想帮我解决。就象刚才那个彦警官,他只关心如何结案。
  经过市民广场的时候,看见那里人很多,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社会援助中心在开展“爱心援助”活动。我不是正需要援助吗?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我走过去,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迎了过来。
  “你好,我叫郝欣,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叫何奈,就是——那个何奈。”我指着广场中央的大幅标语说。
  “原来是英雄啊。”
  “我死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应该说是牺牲了。”
  “可是我还活着。”
  “是啊,你的精神还活着,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您的精神教育了我们。今天我们举办的‘爱心援助’活动就是学习您精神的一项具体行动。”
  “我不仅仅精神活着,我的肉体也活着。”我就把事情的经过以及我今天的遭遇讲给郝欣大姐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们放心,这个问题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你先等一会儿,我找我们主任商量一下。”这事情看来又有希望了。
  果然只是一会儿的时间,郝欣大姐便回来了。
  “我和主任还有中心的其他几位领导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你该死。”
  “我该死?”我重新燃起的希望又一次熄灭了。
  “对不起,我们想说的是:你应该死。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董存瑞、黄继光、雷锋、欧阳海这些英雄的精神曾经激励了好几代人,可是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这些英雄似乎都太遥远了。这就需要一个新的英雄诞生,来激励新一代的青少年。现在,新的英雄诞生了。”
  “英雄诞生了,我却死了。”
  “不要那么悲观。要知道正是你见义勇为的行为,让人们感受到英雄离我们其实并不遥远。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学习你的精神,如果让人们知道,原来你这个英雄是假的,这个负面影响就太大了。”郝欣大姐说得很激动。“这关系着好几代人的成长啊,同志。”
  “那应该怎么办呢?”
  “为了祖国年轻的新一代,你继续当英雄。”
  “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想活过来。”
  “何奈同志,你也是听着英雄的故事成长起来的,现在需要你当英雄了,怎么却退缩了呢?人活着不能光考虑自己,还要为别人考虑,更要为祖国的发展大业考虑。”郝欣大姐给我上起了思想课。
  “我是想活着要为别人考虑,为祖国考虑,可是前提是要‘活着’呀,我现在想的就是‘活着’。”
  “你不需要马上答复我,仔细考虑考虑——哎!你别这么就走吗,咱们再商量商量……”
                 
  第四章
  不要光为自己考虑,还要为别人考虑。我是为别人考虑了,母亲和妻子嫌我没出息,我就出息给他们看了。社会需要英雄,我就当了一回英雄。可是现在谁又会来为我考虑啊?
  我想起了一个好朋友,叫游贲矢,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我们一直很要好。后来我考进了行政学院,而他进入了法学院。现在他是一个律师,或许能帮上我的忙。
  我在律师事务所里找到了他。
  “大英雄啊,怎么有空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当了英雄就不认识我了呢。”
  “我死了。”
  “我知道啊,见义勇为壮烈牺牲的英雄嘛。我正在办理的一个官司就是你母亲和你妻子关于你遗产的纠纷。”
  “可是我还活着。”
  “看得出来,就是精神差了一点。”
  我就把今天遇到的种种麻烦向游贲矢叙述了一遍。这位游大律师一听也义愤填膺,根据他的分析,这件事相关部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这事情我来替你办,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写起诉书。”
  看来还是朋友好,我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来找他。游大律师的工作效率就是高,一会儿的功夫,起诉书就写好了。
  “我去法院送起诉书,你在这里等我。”
  法院就在对面,一会儿功夫,他就回来了。
  “一切顺利,你先回去,开庭我通知你。”            
  我生平第一次走进法庭,或者准确一点说,应该是我死后第一次走进法庭。因为在法庭宣判以前,我还只能算一个“死”人。
  民政局由关局长亲自应诉。中心医院也是院长亲自来的。公安局则请了一位律师,听游贲矢说,那是全市最有名的大律师,叫甄仁崃。担任审判长的是法官龚政。
  “原告请叙述一下你的诉讼请求。”龚大法官看着我说。
  “我要求恢复我的工作;要求撤消对我死亡的认定;要求恢复我的户籍。”
  “请几位被告针对原告的请求阐述你们的意见。”
  关局长说:“何奈同志是一个好同志,工作认真,为人友善。我们也舍不得他走,但是我们不能留一个死了的人在民政局工作。只要法院判决认定何奈是活着的,我们随时欢迎他回民政局上班。”
  中心医院院长说:“我们医院只负责证明那一天警察送过来的伤者最后的确是因抢救无效死了,至于死者的身份是由警察认定的。只要警察局证明死掉的人不是何奈,我们立即更改死亡证明书。”
  最后的焦点集中到了公安局,只要公安局重新认定,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你就叫何奈吗?”代表公安局的甄律师问我。
  “是的,我就叫何奈。”
  “你能证明你的确叫何奈吗?”
  “我……我叫何奈还要证明吗?我从出生就叫何奈,一直叫何奈,没有改过名字。”
  “就是说,除了你自己说你叫何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们先假设你是叫何奈吧。”
  “我就叫何奈。”我叫何奈,为什么还要假设呢?
  “可是叫何奈的人很多啊,据我方调查,在本市叫何奈的并不止一个。你就是那个见义勇为,追击歹徒,最后牺牲了的英雄何奈吗?”
  “我就是那个——那个何奈。”
  “既然你就是那个牺牲了的何奈,怎么还要求撤消对你死亡的认定,恢复你的户籍呢?牺牲就是死亡,死亡了就应该注销户籍。”
  “我没有见义勇为,没有追击歹徒,也没有牺牲。我,还活着。”
  “这么说你并不是那个何奈。”
  “我,不是牺牲了的那个何奈。”
  “既然你不是那个何奈,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求撤消对你死亡的认定,恢复你的户籍呢?因为被认定死亡和注销户籍的是那个何奈,和你这个何奈没有任何关系。”
  “我……”这个甄仁崃可真能赖,本来挺清楚的一件事情,给他这么一搅连我都糊涂了。
  “我反对,被告律师是在偷换概念,误导我的当事人。”游大律师终于发话了。
  “反对有效。请被告方律师注意你的提问方式。”法官的话,使我感受到法律的公正和庄严。
  “非常抱歉!我认为原告是一个文化层次较高的人,所以采用了这种推论方式,没有想到竟然误导了对方。那我就简单一点说吧。”他面向旁听席说道:“今天这起诉讼的起因是这样的:有一个人,他叫何奈,那位何奈见义勇为,在追击歹徒的过程中壮烈牺牲,成为了我们大家敬仰的英雄。现在又有一个人,也就是坐在原告席上的这一位,声称他就是何奈。而且这位先生要告诉我们,何奈其实不是英雄,他也根本就没有死。”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双眼盯着我,那眼神象是小学老师审视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请问,是这样吗?”
  “我就是何奈,何奈没有死。”为了防止再被他误导,我尽量避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说何奈没有死,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就是何奈,因为我没有死,所以何奈没有死。”
  “那么,你又以什么证据证明你活着呢?”
  “我站在这里,能说话,当然是活着的。”
  “就是说,根据你的判断,你是活着的。”
  “是的,我是活着的。”
  “那么请您配合一下,做一个测试。”甄律师从助手手里接过一条哈巴狗。“你判断一下,这条狗是死的还是活的。”
  “是死的。”一条狗被他提着甩了甩去,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然是死狗。
  “错了,这明明是活的嘛。”他把狗放到地上,那狗顿时跳来跳去,还连续叫了几声。
  “是,是活着的。”我赶忙改口。
  “又错了,这根本就是一条电动狗。”说着,他旋下了狗的脑袋,果然是一条电动狗。
  “我反对,被告律师在法庭上做这种无聊的游戏。这和本案没有什么联系。”游律师又开口了。
  “很有联系,这证明原告根本就没有判断死和活的能力。”甄律师很激动,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我反对,被告律师用狗作比喻,侮辱我的当事人。”
  “反对有效,请被告律师注意论证方式。”我差一点高呼:法官英明。
  “我没有侮辱原告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明:死和活并不能凭直观去判断,也不能凭常理去推论,必需由专业的医疗机构进行鉴定。原告要证明他活着,必须出示医疗机构的证明文件。请问有吗?”又是那种审视的眼神。
  “没有。”医疗机构的证明文件我手里倒是有,可惜不是证明我活着而是证明我死了的。
  “审判长,被告要求撤消对他死亡的认定,恢复他的户籍。必须要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他就是被认定死亡并注销户籍的何奈;第二,他必须还活着。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可是他既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何奈,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还活着。而我方向法庭提交的案发现场勘测记录、受害者笔录、目击者笔录、何奈的身份证件、医院的死亡证明书这些强有力的证据可以充分证明:一位英雄在追击歹徒的过程中牺牲了,而这位英雄就是何奈。如果今天的原告就是何奈,那么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具备诉讼主体资格的;而如果今天的原告不是何奈,那他就是冒充英雄的名字进行诉讼,是对英雄威名的侮辱。因此,我请求法庭: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并对其真实身份和诉讼动机进行审查。”
  他的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好象道理全都在他那边。我已经预感到结果会对我不利。果然,合议庭经过讨论,认定原告证据不足,驳回诉讼请求,诉讼费由原告承担。原来对这场官司充满信心的我,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游贲矢还在一旁安慰我:“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今天主要输在准备不足。这个甄大律师以前我只是久仰他的大名,没有过过招,今天一见识,果然厉害。不过,你放心,我会再想办法的……”
                 
  尾声
  从法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一个人游荡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法庭的宣判,使我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交完诉讼费,我已经是身无分文,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这些问题我暂时也不想去考虑,因为知道即使考虑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我只想让我的心静一静。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到前面的岔路上传来女子的呼救声。我快步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三个男人围住一个女子,要抢夺她手里的皮包。
  又是抢劫,我现在对抢劫犯有一种强烈的愤恨。我大声喝到:“住手,放开她。”
  那几个男人扭过脸,恶狠狠地对我说:“哥们,该去哪去哪,这儿不关你的事。”
  “路不平,众人踩,天下的事,天下人管,今天这事我管定了。赶快放开她。”可能是因为当了几天英雄,我的话语和气势都自然透出一股英雄气概。
  “小子,既然你不识相,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他们放开那个女子,一起向我围过来,每人手里亮出一把尖刀。
  我站在那里,巍然不动。头脑里想着董存瑞,想着黄继光,想着他们的英雄形象。
  “难道你不怕死?”他们拿着尖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不怕。”他竟然会问我怕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还怕什么?再说,人这一辈子,与其窝窝囊囊地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
  我和这几个人对峙着……
  这时候,路口传来警车的声音,大概是那个被抢的女子去报了警。
  我一看那几个家伙准备逃走,赶忙上前阻止。我用牙齿紧紧咬住其中一个人的腰带,两只手拽住另外两个人的衣服。这时候,我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刺进了我的身体,我知道那是尖刀,心中默默地数着:一刀、两刀、三刀……十八刀。好了,一共十八刀,三个歹徒,一个都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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