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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intom

天意 作者: 钱莉芳(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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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8 20: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天意 作者: 钱莉芳(全)

15  
“你绝望了吗?”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信回头。
   是一个神情冷漠、面容瘦削的黑衣人。   
   在淮阴城郊的小河边,他叫沧海客;在秦始皇的宫殿里,他叫东海君。
   他需要他时,他没来;他不需要他时,他却来了。
   韩信叹了口气:“绝望了又怎么样?”
   沧海客道:“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韩信道:“什么话?”
   沧海客缓缓地道:“十二年后,你将会遇到一个人力无法逾越的难关。它会断绝你的一切希望,使你终生郁郁不得志。”
   韩信一怔。从一开台,他就没有相信过这个术士的话。然而现在,一经这个人提醒,脑海深处的一切全都翻涌了出来,忽然觉得当初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已经变成了现实。
   年轻人,不要过早下断言。现在的你,未必是将来的你;现在的决定,也未必会成为将来你的决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的我怎么了?将来的我又怎么了?难道你会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现在的你,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将来的你,会知道什么叫天意难违。
   ……
   “天意,天意”韩信有些感伤地道:“既然天意难违,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沧海客道:“十二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神意可以改变天意!”
   韩信道:“我的事,谁也帮不了。那不是人力可以……”
   沧海客道:“人力不可以,但神力可以。”
   韩信兴意阑珊地一笑。
   沧海客道:“你还是不相信我主人真的有神力?”
   韩信转过身,望着奔流的寒溪,轻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沧海客道:“不就是一条通道么。”
   韩信身子一颤,慢慢回过头来:“你……你说什么?”
   沧海客慢条斯理地道:“栈道焚毁,汉王东归无望,使你无用武之地,所以你感到绝望了,对吧?其实,出蜀入秦,又不是只有一条褒斜栈道!”
   韩信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是不止一条。可是能用来行军的,只有一条褒斜道。傥骆道屈曲盘绕,子午道遥远艰险,都不可能……”
   沧海客道:“不,还有一条。”
   韩信一怔:“还有?不,没有了……啊!你是说陈仓道了?那条古道都荒废了好几百年了,哪里还能走人?我都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沧海客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笑容:“如果我主人能使陈仓道复通呢?”
   韩信道;“你说……你主人能……能……”
   沧海客道;“我主人能为你重开陈仓道!”
   不!不可能!不要相信他!他终究只是一个术士,玩些惑人耳目的幻术把戏还可以,军国大事指望他是绝对不行了!
   沧海客道:“怎么样?现在偿是否对这桩交易感兴趣了?”  
   不!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可这是惟一的希望了,也许他真的……
   不!绝对不行。他决不能做这样荒唐的事,他会成为后人的笑柄的……
   内心深处理智的底线在激烈地抵抗着强大的诱惑。
   他面对着滔滔的寒溪,让澎湃的心湖逐渐平静下来:“对不起,我没兴趣。”
   沧海客一愣:“你说什么?”
   韩信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沧海客看着他,像在看一件奇怪之极的物件,半晌,才道:“难怪我主人说你与众不同!别人要是落到你这份上,假的也要当真的试试了,你却偏要把真的当假的。”
   韩信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信。”
   沧海客道;“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相信?”
   韩信看着暗夜下奔腾不息的寒溪,笑了笑,道;“除非你能叫寒溪断流。”沧海客道;“这有何难?”
   话音刚落,一道细细的汉星似的光芒从寒溪上方掠过,韩信只觉得眼前所有的景象猛地一颤,一直在耳边轰响的奔流声像一切切断了一样,忽然消失了。凝目一看,则才还滔滔奔腾的河水竟已无影无踪!只看到河床底部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卵石,在月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光。卵石缝隙中隐约可见几丝涓涓细流,还在慢慢流动。
   韩信觉得自己的呼吸似已停止。
   他倏地回头。沧海客冷冷地道;“看到了吗?这就是神力!”
韩信道:“不……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沧海客的语调依然那样冷漠,“任何难以理解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
 一阵阴冷的山风吹来,吹得人身心一颤,四周的空气像是突然间冷了许多。
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野鸡的鸣叫,雊!雊!雊!那声音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幻?
 不,是真的,是真的。长生不老之术、神秘的照心镜、帝国的暴亡……都是真的。证据早已摆在那儿了,只是他一直不肯接受啊!雄才大略的秦始皇、深沉睿智的师傅、学识渊博的仲修,他们哪一个不是意志坚强的人中俊杰?哪一个会轻易被人蒙骗?如果不是有了确凿无疑的证据,他们怎么会为此改变自己一生的方向?韩信颤声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沧海客道:“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你只要告诉我,现在是否愿意做那桩交易了?”
 韩信道:“可是,你主人……要我为他做什么作为报答?”
 沧海客停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移山填海。”
 韩信道:“移山填海?”
 沧海客道:“是的,移山填海。”
 韩信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移山填海?”
 沧海客道:“我说了,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你只需按着神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啊!也许他现在真的在做梦。他没有出南郑城,他没有见到沧海客,他没有看见到寒溪断流,他没有听到这段荒谬绝伦的对话,他就要醒来了,这个毫无理性的梦就要结束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不可能。海洋无边无际,倾举国之力也不可能填平。”
 沧海客道:“我没说是全部大海。你需要填的,只是渤海中的一部分。”
 韩信道:“多大的一部分?离岸多远?水深多少?”天哪!自己居然还在继续这场荒唐可笑的对话。怎么还不快结束?
 沧海客道:“离岸三百七十里,水深十八寻,方圆二十丈。实际上,等于是要你造座小岛。
 为了保证稳固,基座要比露出水面的部分大三倍。”
 韩信默想了一下,道:“形状大致像秦始皇的骊山陵吧?”他在说什么?他要干什么?
 沧海客点点头,道:“是的,差不多就是那样,只是坡度要更陡一些。”
 韩信默默估算了一下,道:“太难了,骊山陵建筑在陆地上,而且是因山而建,尚且动用了七十多万刑徒,花了三十多年时间。而这座‘山’,是凭空在海底堆垒起来的,又离岸那么远,光是筑条通向那里的长堤就已耗费惊人,要全部完成,工程量太浩大了。”自己怎么真的考虑起这桩荒唐的交易了?难道是被这鬼魅迷住了心窍?
 他想起张苍诚恳的话:大人,相信我,那妖孽真的会带来厄运。
 他心里一颤。
 他是在走秦始皇的老路么?
 沧海客道:“确实有难度,但这也正是我主人选中你的原因。你是这世间最杰出的人才,你有这个能力。”
 算了,不管这条路通向哪里,就顺着它走下去吧,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韩信缓缓地道:“看来,你主人对我的帮助,实际上也是为了也自己吧?因为我若没有统御天下的权力,根本不可能为他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沧海客直言不讳:“不错。但是从你这边说,如果没有我主人的帮助,也永远不可能得到那权力。这桩交易是互利的。”
 韩信道:“互利?只怕未必。这项工程的消耗之大,足以动摇国家的根基。工程完工之日,也许就是我的统治垮台之时。如果你主人助我获得的一切,我终将会失去,现在我又何必答应这桩交易呢?”
 沧海客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主人自有办法使你的统治稳如泰山。”
 韩信道:“用什么办法?”
 沧海客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看到了吗?就用它。”
 韩信凝神一看,只见沧海客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枚寸许见方的方形薄片,通体做银白色,上面似还有一些不规则的纹路,不禁笑道:“你说用这东西来稳定我的统治?”
 沧海客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色,严肃地道:“不错。”
 韩信道:“我能用它做什么?杀人?还是祭神?”
 沧海客顿了顿,道:“你能用它监控天下!”
 韩信道:“你……你说什么?”
 沧海客道:“你听说过九鼎吗?”
 韩信道:“听说过,可这东西跟九鼎有什么……“
 沧海客道:“这是九鼎的心脏。“
 韩信道:“你说……这东西是……九鼎的心脏?”
 沧海客仰面向天,缓缓地道:“故老相传,‘得九鼎者得天下’。可有几个人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只有历代天子才知道,九鼎的魔力,其实在于它能监视九州!但就连天子也未必知道:九鼎全部魔力的根源,又在于这片‘鼎心’!”
 韩信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热闹,都快抓不住思维的焦点了,他结结巴巴地道:“你说九鼎能……能……监视九州?可传说它不是……不是夏禹铸来象征九州的吗?怎么……怎么会……”
 “象征九州?哈!”沧海客冷笑一声,道,“文命这小子够厉害,一个荒诞主义居然能蒙住天下人一千八百多年!告诉你,九鼎是用来监视天下九州的!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之内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在九鼎上观察到。大至山川河流,小至人物鸟兽,要远即远,要近即近,音形俱备,如在眼前。”
 韩信心中一片混乱,许久,才道:“文命……是谁?”
 沧海客道:“就是你们尊称的大禹,我辈份比他长,习惯叫他名字了。他宣称是他铸造了九鼎以象征九州吗?笑话!他能有这个能耐?九鼎是我主人设计铸成的!他只是提供了铸鼎所需的金属而已。”
 韩信道:“九鼎……真有那样的魔力?”
 沧海客道:“你没发现正是从夏朝开始朝代的寿命突然延长了?禹传子,家天下。然后是夏四百年,商五百年,周八百年。难道夏商周的君王比唐尧虞舜更贤明吗?”
 韩信喃喃地道:“怎么会是这样?这……这是真的吗?”
 沧海客道:“怎么不是直的?夏商周三代,八十多位君王,除了开国之初禹,汤,武,有几个是像样的?他们能安享天下这么久,真是因为他们治国有方吗?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用九鼎监视着天下臣民!”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天命所归”、“神灵庇佑”的神话背后的真相!这就是腐朽统治长期屹立不倒的秘决!啊!难怪见过九鼎的人都要死,难怪历代天子将它掩藏的如此隐秘。这样卑鄙的统治手段,怎么能让臣民知晓!
 沧海客道:“现在九鼎不是在项羽手里便是落到了刘邦手里。全是没有鼎心,九鼎便只是一件废铜烂铁!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它的真正用途,甚至可能他们连那东西就是九鼎都不知道。因为九鼎的形状根本就不像鼎。当初称它为鼎,是因为它使用时要像鼎器一样架火烧炙以获取能量。九鼎体积庞大,项羽、刘邦又不知道它的重要,你要找到它一定很容易。等你有了权力,不管用巧取还是豪夺,从他们那里把它弄到手,再把这片鼎心插入,天下就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只是你要有准备,九鼎启动后会显现出人物景象,你不要惊恐,别把那当成是鬼魅现身。有些人初见时是很害怕的。”
 那宦官被杀之前只说过两句关于九鼎的话。
 第一句是:九鼎不是鼎。
 第二句是:那东西会招鬼。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能见过九鼎还活下来?除了君王以外?
 有。
 有?谁?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东海君吗?
 韩信忽道:“你真的有一千多岁了吗?”
 沧海客目光一跳,道:“你说什么?”
 韩信道:“听说你曾成功地向秦始皇证明了自己有千年之寿,你这么做是不是就是为了从秦始皇那里盗取这片鼎心?”
 沧海客沉声道:“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韩信道:“你做的事秦朝满朝文武都知道,秦始皇悬赏缉拿你的画像现在都还在。我知道一点有什么可奇怪的?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失踪后,秦始皇会发了疯一样地找你,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原来你破坏了他统治天下的最有力的工具。”
 沧海客冷笑道:“他恨我?他有什么资格恨我?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说到这里,沧海客忽然住口不说了。
 韩信道:“谁叫他怎么 ?”
 沧海客道:“那与你无关。年轻人,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我说过了,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记住这句话!现在我再问你,对于那桩交易,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怎么样?
 韩信道:“我接受。”
 沧海客道:“很好。鼎心你拿着,好好保存,不要弄湿。切记!它不怕火,不怕摔,但怕水。千万不要浸水。九鼎的形状是外方内圆,色作青灰。外形有点像一个玉琮,但要大得多。高一丈二尺八寸,长宽俱为五尺三寸。鼎下方有个火门,火门正上方六尺处有一条细缝,不细看不易发现。找到这条缝,把鼎心这面朝上插进去,插到严丝合缝。使用时只需在鼎中的圆孔里放满木炭,从火门中点火焚烧。烧到大约半个时辰,九鼎就会启动了。很简单,到时你一试便知。”
 韩信接过那片鼎心,看了看,很小心的放入怀中。
“这是陈仓古道的路线图,”沧海客说着,又递过来一卷图画,“下面我说的话请你仔细听好:今年八月,你率军从此道出蜀。路上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理会。走你的路!你只有这一个月时间。八月一过,一切又会和现在一样,道路将不复存在。所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获得兵权,并说服汉王在那时发兵。”
 韩信接过图画,展开借着月光看了看,隐约看得出是一幅画的很详细的地图。他收起地图,想了想,道:“为什么选在八月?整军备饷的时间太仓促了,就不能在开春吗?”
 沧海客道:“不,必须在八月。原因我不知道,这是我主人作出的决定,但他一定是有理由的。”
 韩信道:“好吧,粮饷我到关中再筹措。我可以设法取食于敌。”
  /沧海客赞许地点点头道:“很好,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记住,这一仗你有进无退,所以一定要迅速在三秦夺得立足之地。以后的路就好走了。以你的用兵之能,天下已没有谁是对物。在战略部署上,你务必把齐国放在前面。占领齐国,填海的先期工程就可以开始了。
 你当上齐王的时候,我会把工程图和具体的方案拿来给你。”
 说到这里,沧海客停了停,忽然道:“萧何来找你了,跟他回去吧!”
 黑沉沉的夜色中,除了偶尔听到几声野鸡“雊雊”的鸣叫,再没有别的声音。韩信满心疑惑。
 “我走了,记住!”沧海客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冷了许多,“和神做交易,是不能毁约的。否则,他能让你得到的,也能让你失去!”说完,就转身离去。
 韩信被他的话说的心中一寒。
 沧海客的身影即将隐入黑暗中,韩信忽然想起一事,向他的背影大声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沧海客的脚步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叫篯铿。”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他的身影便完全没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16  
篯铿?篯铿?……篯铿……一个毫无线索的名字。
 忽然耳边“轰”的一响,把沉思中的韩信吓了一跳,继而才发觉,轰响连绵不绝,竟是寒溪的滚滚波涛声。急看那寒溪,果然已恢复成水深浪急、奔腾不息的模样了。
 韩信又转身看自己的马。
 如果马能说话,也许就能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了。不是常说,禽兽比人更能识别鬼魅吗?
 马还在用蹄子刨着地,又喷了个响鼻。它毕竟不会说话。他又把视线转向寒溪。
 不久之前,他还万念俱灰,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甚至要把生命葬送在这湍急的河流里。可现在,他忽然成了世上最幸运的人,夺取天下和统治天下的奥秘,都藏在他怀里。
 可这是真的吗?他真要凭着刚才那番虚幻离奇的对话,去决定一件关系着成千上万人命运的军国大事吗?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还隐隐听得萧何的呼唤声。
 声音越来越近了。
 马蹄声止。
 “可找到你了!”萧何喜不自胜的跳下马来,冲过来一把抓住韩信的胳膊,“你不辞而别,我都快急疯了!汉王那里我都来不及说一声,就赶着来追你!你把我找得好苦。你不能走,你得给我说清楚,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那把剑又是什么意思?什么‘有负子房先生所托’?什么剑诚至宝,才实庸驽,不足以受之‘?你想把我逼疯吗?天下除了你还有谁配用那把宝剑?你这样一走了之对得起谁啊?你……你明明早就带着这把剑了,为什么一直不肯拿出来?你好大的傲性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早拿出来……”
 韩信慢慢地把目光从寒溪收回,看向萧何,道:“丞相,我错了,我跟你回去。”
 萧何欣喜若狂。

回到南郑,萧何坚持要让韩信暂住自己的相府。
   韩信笑道:“丞相,这次我真的不会再逃跑了,你放心。”
   “我放不下这个心!”萧何道;“你这匹千里马脚程太快,不拴在身边我连觉都睡不着的。”
   韩信心中感动,道;“丞相,我只是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下,想一些事。”
   萧何;道:“那你用我的书房好了,没人会打扰你的。”
   萧何的书房通常是不让外人进去的,这是他处理军玫要务的地方。这一点韩信知道得很清楚。
   “我现在就去王宫,你放心,这一次决不会让你久等了。”说完,萧何衣服也没换就匆匆离去了。
   韩信坐在萧何的书房里,从怀中取出寻卷图画,轻轻摊开在几案上。
   一幅他从未见过的,极为精细、详尽的军画地图展现在眼前。

   王宫中,汉王像一头困兽一样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嘴里骂骂咧咧。
   “你也走了,人也走了,萧何也走了。好!我算是看清了:什么叫交情。呸!狗屁!”
   “好啊!走啊!走得越远越好,全走光了才好。哼!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不……”
   骂着,骂着,忽又蹲下去抱头大哭起来:“谁走了不该你走啊!萧何,萧何,你忘了我们同富贵共患难的誓言了吗?那时在沛县,你当吏椽,我当亭长,你就一直很照应我了。现在我好歹也混上个汉王了,你怎么反而弃我而去呢?我哪里对不起你啊?你攀高枝也别挑这个时候啊!萧何,萧何,我需要你啊……进入咸阳,人人争抢金玉珍宝,只有你去收集秦朝的律令图籍,你说这些咱们将来用得着……现在你叫我用到哪里去……呸!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我要杀了你……”
   “大王,你要杀了我?”
   汉王猛地抬头,萧何垂手恭立在殿门口,微笑地看着他。
   汉王跳起来,撩起衣袖擦掉脸上的泪痕,冲过过一把揪住萧何,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突然破涕为笑,一拳砸在萧何肩上,骂道:“老萧,你没良心!我什么地方亏待你了?别人逃走,你也逃走,你还对不对得起我?”
   萧何见汉王像孩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民不禁好笑,揉了揉肩头,道:“大王,你冤枉我了。臣不敢逃,臣只是去追逃走的人了。”
   汉王道:“追谁?”
萧何道:“韩信。”
   “呸!”汉王又火了,“你这个笨蛋,连撒谎都不会!诸将逃跑的有好几十个,你不追。哦,单单去追一个钻过人家裤裆的懦夫?鬼才相信!你撒谎撒得像一点儿嘛  ,我心里也好舒服些。”
   萧何道:“臣没撒谎,臣真的去追韩信了。大王,他不是懦夫,而是国士!别人逃走多少也没关系,他这样的人才,一国之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一定要把他拉住。”
   汉王道:“又来了,又来了。我听的耳都快起老茧了!你和夏侯婴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拿这种人当宝贝?我问你,他韩信要是真有本事,怎么在项羽那里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萧何道;“宝剑落到不识货的屠夫手中,只会被用来杀猪宰羊,也许还不如普通的屠刀来得称手,可若握在豪侠剑客手里,就可以成为无敌于天下的利器。项羽没能重用韩信,是他的失策,也是大王的幸运。韩信是上天赐予大王的宝剑,大王一定要重用他啊!
   汉王道:“嗬嗬!你这个老实人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厉害起来了?看来我要是不肯重用韩信,就要堕为‘不识货的屠夫’之流了。
萧何道:“臣不敢。臣只问大王一件事:大王是只想做一辈子汉中王呢,还是想夺取天下?”
汉王道:“废话!谁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鬼地方?我当然想向东发展,夺取天下啊,可是……“萧何道:”大王要向东进取,就必须重用韩信!”
汉王愣了半晌,才道:“好吧,算我怕了你!我就用他为将。”
萧何道:“这不够,他还会逃跑的。”
汉王道:“那你说吧,要怎样才够?”
萧何斩钉截铁地道:“拜他为大将!”
“什么?”汉王差点跳了起来,“樊哙、曹参他们跑我打了那么多场血仗,我还没拜他们为大将哪!这小子一来就爬过他们头顶去?你还讲不讲理?我用他为将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萧何道:“不是给我面子,是给张子房面子。”
汉王一怔:“张良?你是说……你是说……”
萧何道:“横尘剑就在他身上!”
汉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那他……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早知道他有这个,我也不会那样对他了。”
萧何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个人一身傲骨,也许是不想单靠别人的推荐获得名位吧。”
汉王道:“好!你现在就叫他来,我马上拜他为大将!”
萧何道:“这不行。”
汉王又差点跳起来:“这还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是不是要我杀身以谢?”
萧何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是这样,大王。拜一名大将不是叫一个小孩,不能那样随随便便。而且,韩信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逃走,就是因为以前受了太多的冷遇。要真正把他留住,就必须郑重其事:择良辰吉日,斋戒沐浴,筑土为坛,除地为场,行拜将之礼,这才行。”
汉王道:“好,好,都依!真是,明知道我最怕这一套了。”
“不要紧,大王。”萧何安慰道:“就几句仪式上的套话要背一下,不难的。”

汉王要拜大将了!
消息像一阵风似的迅速传遍了三军将士。
会是谁?樊哙?曹参?夏侯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去向丞相萧何打听,萧何笑而不语。
于是人们纷纷自行猜测。一番评头论下来,多数人认定:樊哙的可能性最大。一是因为他有鸿门宴上救驾之功,二是因为他与汉王有一层诸将谁也比不上的关系—他的妻子就是王后的妹妹。

斋戒三天之后,汉王前往太庙祷祝。祝毕,上拜将台,仪式开始。
“宣——”司礼官拉长了嗓门传唤,众人凝神屏息倾听,“治粟都慰韩信上台!”
惊讶,意外,怀疑,还有一些窃窃私语,“韩信?”“韩信是谁?”“不知道……”
韩信神态平静,步履沉稳地向拜将台上走去。登上拜将台,恭恭敬敬地向汉王行参拜之礼。
汉王从身旁一名侍从手上取过黄钺,手持黄钺上部,把钺柄授交韩信,道:“从此上自天者,将军制之。”
韩信接过黄钺,道:“谨诺。”
汉王从另一名侍从手中取过玄斧,手持斧柄,将斧刃授交韩信,道:“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韩信接过玄斧,道:“谨诺。”向汉王一拜,道:“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不敢生还。愿大王垂一言之命于臣,臣乃敢将。”
汉王背书一样硬邦邦地道:“军中之事,毋俟君命。临敌决战,无有二心。寡人其许之。”
韩信道:“臣奉诏。”又向汉王一拜。
汉王道:“寡人有厚望焉,将军勉哉!”说完,松了一口气——总算全背完了。
韩信向汉王三拜,然后站起来,转身面向拜将台下三军将士,举起斧钺。
“万岁——”十余万将士齐声呐喊,同时举起手中的矛戈,仿佛一片刺向天空的金属树木,声势惊人。






 主题:Re:Re:天意 作者: 钱莉芳  
幻风 [frank-huanfeng@sohu] 发表于04-01 19:53 [回复] [发留言] [送礼物]  




17  
仪式结束,汉王在宫中设宴,款待他新拜的大将。
头一回,汉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唔,年轻人相貌倒还可以,丰神俊朗,只眉宇间微有忧悒之色,似是受了长期压抑所致。抿了一口酒,道:“萧丞相和夏侯将军多次向我提起你,说我要夺取天下,非重用你不可。那么究竟可以向我指教些什么呢?”
韩信欠身说了句“不敢当”,道:“大王要向东去争夺天下,对手就是项王吧?”
汉王道:“那当然。”
韩信道:“那么请赂大王:在勇悍仁强各方面,大王自认为比项王如何?”
汉王沉默了。项羽天生神力,巨鹿之战中,他独力杀伤秦军数百,这方面自己怎么能跟他比?他又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后,有身份有修养,那套婆婆妈妈的礼仪自然也比自己内行得多。自己起自布衣,放荡不羁惯了,这种东西学也学不来。平素箕踞喝骂,从不管彼此的身份,老早就听外头有人说:“在沛公手下真不是人过的。”瞧这名声!至于强大,那就更没法提了。要不是因为强弱悬殊,自己何致于先入咸阳还被人家踹到汉中呢?想来想去,汉王只得道:“我都不如他。”
韩信再拜贺到:“大王能这样说,臣感到很高兴。项王这几项长处,是人所共知的,臣也以为大王不如他。不过,他这些长处的背后,也隐藏着致命的弱点,这就不是人所共知的了。臣曾事奉于他,深知其人,愿为大王略述一二。”
“项王厉声怒喝时,人人色变惊心;上阵杀敌时,当者无不披靡。然而他不能任用贤能之将。一个人的勇力再大,若无股肱之助,又能有多大作为?所以他勇,只是匹夫之勇罢了。”
“项王待人仁而有礼,部属生病,他会流着眼泪把自己的饮食分给人家。但是,当有人立下大功、应受封赏时,他把官印摩弄得光滑了还舍不得给出去。所以,他的仁慈,是是妇人之仁罢了。”
“项王虽称霸天下,势压诸侯,却不占据关中而定都彭城,这是他的一大失策。项王大封诸侯,以亲疏不以功劳,尤其是违背怀王之约,排挤大王入汉中,人人心中不服。项王起身,称是奉怀王之命,成功后,却只给了他一个义帝的虚名,还把他驱逐到江南。诸侯见了,也都学他的样,回去后驱逐故主,夺善地为王。众人见了,谁不心寒?项王军队所过之处,无不残灭,咸阳甚至被他焚烧成一片废墟,百姓无不怨恨,只是为威势所逼,不敢不尊奉罢了。他名为霸王,实已丧尽民心。所以,他的强大,是很容易变成弱小的。
“现在大王只要能反其道而行之:任天下勇武之人,什么样的强敌不能诛灭?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什么人会不服?以日夜思归的将士麾师东进,什么样的阻碍不能铲除?”
汉王越听越兴奋,见韩信停下,忙道:“那么,依将军之见,我们该何时起兵呢?”
韩信道:“八月。”
汉王吃了一惊:“这么快?恐怕……有点仓促吧?”
韩信道:“必须这么快!现在将士思归,军心可用。拖得太久,这股锐气一过,人人安于现状,不愿再战,就难办多了。”
汉王一拍大腿,道:“有理,有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忽又颓然坐下道:“不行,还是不行。我们从哪出蜀呢?栈道已经焚毁了啊!”
“这个,臣已经考虑过了。栈道的焚毁,也许倒是件好事。”韩信说着,移坐到汉王案前,道:“请借大王的玉箸一用。”
汉王道:“你用,你用。”
韩信拿起一支玉箸,蘸了点酒,在案面上画了几条线,边画边道:“这是褒斜栈道。从这里到这里,是被烧毁了的。大王可命人在此处形式,重修栈道。声势造得越大越好,把章邯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儿来,以为大王将从原路返回,于是把兵力都集中到斜谷关前。而我军刚至褒谷后即折向西北,这里有一条湮没已久的古道,名为陈仓道,平素少有人知,但臣已得到些道的详细地图。届时我军即从此道出关,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汉王听得又惊又喜,喃喃道:“太奇妙了!太奇妙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此计一出,天下谁复可与论兵者?”
沉吟感慨良久,汉王才道:“出了陈仓,我们要对付的就是章邯、董翳、司马欣三人了。这三人也是久经沙场之辈,实力不可小视啊。”
韩信往下玉箸,道:“至于这个,大王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们三人原是秦将,率关中子弟作战数年,伤亡不可胜数;后来巨鹿一战,又举众向项羽投降,结果在新安,二十万降卒全被项羽活埋,只有他们三人安然无恙。秦地父老兄弟怨此三人痛入骨髓。如今项羽硬借威势让这三人在秦地为王,秦地百姓无人拥戴他们。而大王自入武关、进咸阳后,秋毫无所犯,废除秦朝苛法,只与民约法三章,秦民无不希望大王在关中为王。且怀王与诸侯相约:‘先入关中者王之’,此事天下皆知。大王受项羽排挤而入汉中,秦民对此无不感恨。人心如此,大王只要起兵东进,三秦之地可传檄而定!”
韩信的一席话,让汉王好象拨云见日一样,豁然开朗。以前,还从未有人这样清晰通透地为他剖析天下大势,讲解用兵之道。汉王乐得心花怒放,道:“我怎么现在才得到你?唉!太晚了,太晚了。我早该听萧何他们的话啊!”
八月初二,陈仓道。汉军在急速行进。
韩信勒马站在道旁,注视着他所统率的这支大军。
他成功了,可是他自己不知道这成功是怎么来的。
八月之前,他就已秘密派出六批探马按图索骥来这个地方了,探马无一例外地回报,那里古木参天,榛莾遍地,荒无人烟,根本无路可走,也没见有什么人在开辟道路的迹象。
然而到了八月初一,派去的探马回报:道路畅通无阻!
他说不出听到这消息是什么心情。惊讶?兴奋?疑惑?都不像。他内心里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尽管他也无法解释。
他很沉着地处理了出兵的最后一些事项,然后跟萧何谈妥随后将汉中军民迁回关中的工作。萧何对此紧凑的日程安排感到不解,但出于对韩信的绝对信赖,一句为难的话也没有,很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
八月初二一大早,他就率大军出发了。
路,走得相当顺利。从汉中向西北,穿越褒水峡谷,至凤县,再折向东北,便进入了一条山间小道,就是这条不该存在的陈仓道。

走到孤云山下,已是晚上。韩信下令就地扎营休息,准备明日一早出关迎敌。
士卒们大多是从崤山以东来的,没几个愿意在汉中待一辈子。此时出关在望,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心里暗暗感激这位新任主帅,准备明天好好一个漂亮仗。韩信不惯早睡,巡视了几个营地,还不想睡觉,便一个人坐在一截树桩上,抱膝沉思。
 八月的天气月色很好,清朗宜人。从喧嚣中沉静下来,月亮仿佛与人更近了。一道流星低低地从头顶掠过,拖着一条细细的光带,自南向北而去,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夏侯婴走过来,道:“怎么了,还不睡?”
   韩信道:“我向来睡得不多。你不也没睡么?”
   “我是兴奋,睡不着。”夏侯婴说着,走到韩信身坐下,“嗨!我的大将军,这条道你是怎么找到的?我可真服了你!我在南郑那么长间,愣就没发现。”
   韩信微笑不语。
   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野鸡的鸣叫,雊!雊!雊!声音凄清而又有此怪异。
   夏侯婴道:“怪事!这么晚了,会有鸡叫。”忽然眼睛一亮,“等我一下,待会儿送你一件礼物!”说着一头钻进自己的营帐,不一会儿拿了副弓箭出来。
   韩信诧异道:“你干什么?”
   夏侯婴笑道:“人家说开战前逮住只野鸡吉利。要不怎么武冠上加雉履呢?你等着,我去把它弄来。”
   韩信道:“开玩笑!深更半夜怎么逮得着?它不会飞走?”
   夏侯婴道:“就是深更半夜才好抓!鸡都是夜盲,晚上只会傻呆在一个地方。这一只听声音好像挺近,活该它这时候瞎叫!瞧我的!”说完,便拎着弓箭轻手轻脚往树丛中去了。
   韩信笑笑,摇了摇头。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夏侯婴才怏怏地回来。
   “见鬼了”,夏侯婴皱着眉道,“明明听见叫声的,偏就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韩信道:“行啦,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它一条生路吧。胜仗又不是靠一只野鸡打出来的,我从来不讲究这一套。不早了,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开战呢?”  
   夏侯婴一脸疑惑,搔着后脑勺向营帐走去,嘟嘟囔囔地道;“怪!真怪!”
   雊!雊!雊!
   像是示威似的,寻只野鸡又叫了起来。
   韩信笑了笑,看看那天边月色,也站起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月色朗朗,人声俱寂。山谷间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野鸡的鸣叫,便再无别的声音。
   天深中又划过一颗流星,低低地着细长的光带,自南向北而去,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韩信大军进驻陈仓城。
   陈仓城与陈仓道不完全是一回事。陈仓道在散关西南,陈仓城则是散关东北的一座小城。
   章邯坐梦都没想到汉军从这个地方冒了出来,他的重兵全集中在余谷前。等得到消息,韩信的大军已经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散关和陈仓城那点少得可怜的守军,夺取了在关中的第一块立足之地。
   章邯手忙脚乱地调整兵力,挥师西向。
   他必须将这支刚刚冒出来的军队立即扑灭,否则将后患无穷!

   

18  
陈仓城,城楼上。
   韩信手搭凉棚,向东面眺望。三秦大地,辽阔地呈现在眼前
   几名将领跟在他身后,大家都在向夏侯婴使眼色。夏侯婴咳嗽一声,道:“大将军,咱们……在这儿休整得也差不多了吧?”
   韩信回过头来,道:“怎么?你们的意思是……”
   樊哙是个急性子,喜欢爽快,忍不住道;“我们的意思就是该乘胜追击!干吗在这小地方磨蹭呢?汉王可等着你大败章邯的捷报哪!”
   韩信微微一笑,道:“捷报会有的。这里地势不错,我安排在这里先打一仗。”
   樊哙  道:“这里有什么打头?直接杀到章邯的老窝废丘,那可有我痛快!”
   韩信道:“反正要打,何必我们去找他?让他来找我们好了。”
   樊哙愣头愣脑地听不明白。
   夏侯婴若有所悟,道:“啊!大将军的意思是…以逸待劳:”
   韩信看着夏侯婴,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本来以逸待劳的该是章邯,我们是远道而来,但现在我们偏把它反过来,让他从斜谷关跑这儿来,等他立脚未稳,再给他来个迎头痛击。看吧!这位雍王可就有得苦头吃了。”
   众将领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佩服不已。
   韩信又道:“废丘我是一定要拿下的,但不是现在。我不鼓欠打硬碰硬的攻城战,那样消耗太大。城沁本身就是为了防守而建的。发展到现在,它的防御功能已相当完善,对防守者极为有利,而对进攻者十分不利。你们想:三个月造云梯,三个月筑土山,然后是旷日持久的对峙。你切断我的粮道,我堵截
你的援兵,来来往往,要打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们现在是在章邯的地盘上,我们打他哪儿他不得来救?我们就牵着他的鼻子叫他多跑几趟,不断找机会削弱他的实力。一来二去,等他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打废丘,那时废丘已经成了一个空壳,拿下来不是轻而易举吗?”
   众将领听得心服口服,均感到跟着这位大将军获益匪浅。

   入夜,韩信在陈仓城头信步行走。
  雊!雊!雊!又有野鸡在什么地方鸣叫,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叫人捉摸不定。
   韩信站住脚步,听了一会儿。
   一道长长的流星的光芒从天空掠过。
   这两天流星似乎特别多,而且样子也有些异常,光芒很亮,飞得很低,看起来简直像能伸手捕捉得到。
   又一道流星掠过。韩信注视着它飞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时连韩信身后的待卫也注意到了,一人道:“这几天的流星可真多,东一道西一道的。大将军,这可是好兆头啊!”
   韩信道:“哦?是吗?”
   那待卫道:“是啊。听说武王伐纣时,就出现了流星,不到武  车盖上,变成一只红乌鸦,大叫特叫呢!”
   韩信笑道:“乌鸦还有红的?”
   另一名待卫道:“什么稀奇?人家说燕子丹在秦国做人质时,还有白乌鸦出现呢!”
   韩信道:“得了,干脆说,什么颜色的没有吧!”
   众待卫都笑了。
   韩信站在那儿,看着远方沉思了一会儿,便走下城头,向城东北走去。
   陈仓城东北有座陈仓祠。外形高,但已显败落。祠中只剩下一名太祝丞,其他人都已跑光了。
   韩信挥手命待卫们在祠外等候。
   祠内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年代久远,无一物不显得陈旧破落。正中台上,不见供着什么神像,只摆着一只不大的石函。供案上却很隆重地陈放着烤熟的牛、羊、猪各一头。
   韩信道:“什么神这么尊贵?连太牢(古代祭祀时  的牲畜,因在祀前须用栏圈畜一段时间,故将祭祀用的牲畜称为“牢”,“少牢”一般指羊和猪。用上了牛的,都称为“太牢”)!秦国的祖先吗?”
   太祝丞小心地回禀道:“不,是雉神。”
   “雉神?”韩信目光一动,道:“野鸡还要用牛羊猪来供奉?”
   太祝道;“是啊,就连这座陈仓城,都是为了祭祀它而建的呢!”
   韩信道;“连神像都没了,还祭祀什么?”
   太祝丞诧道;“谁说没了?那不就是吗?”说着向台上那只石函一指。
   韩信道;“那是雉神?”
   太祝丞道:“不,那里面是雉神。”从台上将那石函端过来,打开函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东西,“将军请看。”
   韩信一看,大为诧异。原来是一夫拳头大小的浑圆的玉石。通体洁白,样子倒还可以,可也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更没法叫人跟雉鸡联想起来。道;“这就是你们的雉神?我看不出它跟雉鸡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叫它雉神呢?”
   太祝丞放下玉石,端起案上一盏油灯,道;“将军请这边看。”说着向边上的墙壁走去。
   韩信一怔,跟着过去。走近才发现,原来这灰蒙蒙的墙壁上居然绘着一幅大型壁画。虽因年深日久,已是多处斑驳剥落,色泽黯淡,但仍可看出个大概。
   那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出猎。
   上千名背弓挽箭的猎手,分散在山林河泽间搜寻着猎物,上百头猎犬穿梭其间或奔或嗅,无数大大小小的雀鸟被惊起,从林中仓皇飞出,还有许多獐、兔、狍、鹿之类的野兽四处奔逃。
   再细看,却又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些猎手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些禽兽身上,对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视而不见,只一味聚精会神的寻找着什么。
   太祝丞端着油灯,看着那陈旧的壁画,道;“那是文公十九年的一场大猎 ……”
   韩信道;“文公十九年?”
   太祝丞道:“哦,就是我们秦文公,比穆公还早,在春秋之初了。离现在大概有……嗯……有五百四十多年了。年深日久,这事传到现在也许有些变样了,不过本是不会错的。那一年,陈仓人经常听到有野鸡夜啼,想找却又找不到,还见到一些奇异的光芒从天空处习过,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便禀报给了文公。文公十分惊异,派人来查看,也无法查出究间。于是下令发精骑五百、步卒一千,大猎于陈仓。不猎熊,不猎虎,只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野鸡。找了十多天,才终于找到这块玉石。找到这块玉石的几名士卒,亲眼见到天空中一道长长的光芒飞来,钻入这玉石之中。拿起它,四周飘忽莫测的雉鸣也立刻停止了。于是知道它是个宝贝,就把它献给了秦文公。文公它,命太卜占卜,卜辞很吉利,说得到这东西,小则可以称霸,大则可以成王。文公很高兴,于是就在这里筑城建祠,用太牢祭祀它。后来,秦国果然称了霸,成成了王,甚至还出了皇帝……可现在终于还是灭亡了。唉!五百多年了,也是气数已尽。始皇帝和二世皇帝就从不关心这雉神的祭祀。这两天雉神又显灵了,将军,您注意到野鸡的鸣叫了么?还有那流星的光芒?那也许是在预视有当为王称霸的英雄出现了。将军……”
   夜色越来越深,守候在祠外的待卫有几个倚着墙打起瞌睡,其他几个也是百无聊赖,奇怪这位韩大将军怎么会对一座破祠这么感兴趣。
   韩信终于从祠中走了出来。
   那太祝丞恭恭敬敬地送到祠外,道;“将军走好。”
   韩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眉头微锁,似在思索什么难解之事。众侍卫见他这样,也不敢问,忙跟了上去。
   有人偷偷问那太祝丞:“哎,我们大将军刚才跟你聊什么事?”
   那太祝丞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题,只拍拍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道;“小兄弟,你们跟对人了。好好干!包你们将来大富大贵。”
   众待卫恍然大悟:原来韩将军来这儿卜筮的。
   太祝丞看着这一干人越来越远,才托着油类回到祠中,望着正中台上的石函,喃喃地道:“天意,天意。章邯占了关中这么长时间,都没得到它……”
   石函中已是空空如也。
  
19  
章邯十五万大军来到陈仓,韩信以十万军迎之。
   一仗下来,章邯大败,退至好畤。再战,又败,退至废丘。
   章邯军退一步,汉王进下。汉王和他的小朝廷按着韩信的计划顺顺当当地迁出了汉中,回到了关中。
   汉王觉得像做梦一样。
   在韩信一轮又一轮急风骤雨一般的打击下,三秦王中实力最强的雍王章邯,地盘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都城废丘,被汉军围的铁桶一般。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投降。
   汉王乐昏了头。次年三月,听说项羽派人击杀义帝于江南,便让为这是一个攻击项羽绝佳借口。等不及关中全部  ,就以“为义帝报仇”的名义,联合各路诸候向项羽的根本重地彭城发动进攻。
   汉中精兵被汉王带走,增中了攻打废丘的难度。不过这难不倒韩信。仔细观察了地形后,他在雨季来临之时,决引河水倒灌废丘城,逼得废丘守军投降。关中最后一个顽敌章邯自杀身亡。

   关中全部平定,到处一片喜气洋洋。
   萧何兴冲冲地忙里忙外:张贴安民告示,大赦罪人,把秦朝过去的苑囿园池都分赐给百姓耕作,除秦社稷,立汉社稷……  
   祭礼结束后,百官散去。萧何叫住了韩信。
   韩信道:“有什么事?丞相?”
   萧何道:“你跟我来。有样东西,要请你看一下。汉王、子房先生和我到现在都没弄懂。你智慧过人,也许能看出点门道来。
   萧何将韩信带到一间密室。
   韩信注意到那密室的门用了三把钥匙才打开。
   “高一丈二尺八寸,长宽俱为五尺三寸。”萧何道:“我想不出这尺寸有什么象征意义。更想不出它能派什么用场。
   韩信绕着那物走过去,见到其中一侧的下方有个方形的门洞。
   萧何道:“我怀疑这是火门,可以从这里点火,梦烧内部的柴炭。可烧了干什么用呢?那么高,不见得在上面放什么食器吧?张子房叫我们点火试烧一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过他认为这一定不是简单的东西,叫我们好好保管。”
   韩信道;“为什么一定不是简单东西?”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火门上方光滑冰凉的壁面,一点点向上摸去。
   一尺、二尺……
   萧何道;“它是藏在帮始皇卧榻下的一个地下密室里,还有威力极大的机关暗弩守卫着。我们死了一百二十七个人才得到它。床下挖洞是最犯忌讳的事,堪舆术(天地的总称,即相地的学术,风水)上认为是‘自掘坟墓’。秦始皇向来疑神疑鬼,可为了它,居然连这么大的忌讳都不顾了。可见它决不会是简单的东西。”
   ……五尺、六尺,果然有一条细细的小缝。韩信的手没有停下,若无其事的继续摸上去。
   萧何道:“韩将军,依你看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韩信把手放下,默默然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萧何脸上显出失望之色,道;“连你也不知道,看业是不会有人知道了。”
   韩信道:“也许是个权力的象征吧。丞相,你看它外方内圆,不有点像个放大的玉琮吗?”
   萧何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深了,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子房从没错过,这次他恐怕是判断错了。”

   关中的形势很好,汉王那边却打得烂透了。
   汉王率五路诸侯共计五十六万大军跟项羽远道赶来的三路人马打,居然败得一塌糊涂。睢水一战,惨不可言。汉军士兵的尸体把偌大的睢水都堵得无法流动了。汉王总算侥幸逃出,可也逃得狼狈不堪。一路上几次三番把儿子女儿推下车,好减轻分量逃得快点,夏侯婴再几次三番地把孩子抱上车,汉王气得要发疯,差点把夏侯婴都杀了。
   为了给汉王收拾残局,韩信带着他新编练的关中军队奔赴荥阳,与汉王残部会师,大败楚军于京、索之间,总算阻止住了楚军西进的攻势。
   但睢水惨败的影响太恶劣了。许多已经或将要与汉结盟的诸侯纷纷见风使舵,又站到西楚一边去,反过来助楚攻汉。汉王搞得焦头烂额,又气又急,于是叫韩信先去收拾这些背信弃义的诸候,出掉胸中一口恶气,顺使也牵制楚军的行动。
   汉三年八月,韩信奉命攻魏。巧布疑兵,木罂渡河,取安邑城,虏魏王豹,平定魏国。
   闰九月,韩信又民不停蹄地奉命北击赵、代。很快就打败代国,擒代国夏说。
   当他要向赵国发动进攻时,汉王派人来调走了他的精锐部队,开赴荥阳,去抵挡楚军的进攻。
   韩信迅速就地招募新兵来充实他的军队,但就这样  也还与赵军差距很大。他倒不怕数量上的差距,只是有点担心赵国的广武君李左车。这个李左车名声不如成安君陈馀大,但韩信知道他的见识实际上比陈馀高。幸而打探下来,陈馀刚愎自用,没听李左车的作战方略,便放了心。
   于是一番妙计安排,汉军在井陉口背水为阵,以拨旗易帜之计,一个上午,凭一万二千新募之兵,大败二十万训练有素的赵军。斩成安君陈馀,擒赵王歇。韩信传令军中,不要杀死广武君李左车,能活捉他的赏千金。很快就有人押着成为了俘虏的左车来,韩信亲自为他争开绑缚,请他上坐,向他请教燕齐一带的形势。李左车本已输得心服口服,见韩信这样相待,越发感激,遂也诚意地为他出谋划策。
   战后,诸将大惑不解地问韩信:“为何大违兵法常理,背水列阵,反能取胜?”
   韩信微微一笑,道:“ 兵法是不能死搬硬套的。你们看我这支军队:贩夫走卒,新近降兵,什么样的人都有,整个一群乌河之众,能以常理指挥吗?我把他们放入背月就叫‘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兵法上也是有的嘛,只是诸位不察啊!如果我依常理把这些人放入生地,你们看吧,大概不等开战就逃掉一半了。”
   诸将听得叹服不已,都道:“大将军高明,非我等所能及。”
   不久,韩信派去燕国的使者回来一个好消息,燕国慑于韩信的威势,不战而降了。
   

  
20  
一年之内就倒下四个盟国,项羽开始感到北方形势不妙,遂接连派出军队北渡黄河,去攻打燕赵之地,试图收回一些城邑。韩信率军来回驰骋于燕赵大地,轻 而易举地击退了这些徒劳的的扑,与此同时,还能腾出手来不时派兵去援助汉王。
   但汉王的用兵之术实再是太槽了。一年前韩信替他在荥阳制造的有利局面又被他一点一点丧失了,就和夏侯婴共乘一辆马车突围,向东北渡过黄河,直奔韩信的驻地修武。

   到了武修,汉王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他没直接去找韩信,先不声不响地找了个客舍睡了一晚。次日一早,才去韩信的军营。也没表露自己的身份,只拿汉使符节叫开营门,便直驰入营。
   韩信的营帐很难找。因为这位主帅与别的将帅不同,饮食起居都和士兵一样。问好几个人,才找到主帅营帐。韩信还在睡觉,汉王叫夏侯婴守在门口,自己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营帐不大,汉王眼光一扫,便瞄上了旁边一张矮几上的印信兵符。看一眼沉睡着的韩信,轻吸了一口气,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向矮几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住地看韩信。
   韩信身子一动,汉王的心一阵狂跳,紧张地盯着韩信。
   韩信闭着眼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
   汉王松了口气,紧走几步,扑到矮几前,一手抓起帅印,一手抓起兵符,再倒退着向帐门走去,眼睛依然盯着韩信。
   韩信睡重很沉,纹丝不动。
   汉王一个转身,冲出了营帐。
   “大王,”夏侯婴迎上来道:“见到韩将军了?”
   “见到了,那小子睡得死党沉。瞧!”汉王得意地一举手中的东西,“得手了”。
   夏候婴目瞪口呆:“大王,你这是……”
   汉王道:“别大惊小怪!墙倒众人推,我倒霉成这样,他未必肯听我的了,这法子保险!走,咱们到中军帐击鼓升帐去!”

  韩信翻过身来,听着汉王和夏侯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坐起来,慢吞吞的穿衣服穿
鞋,再叫人进来侍候他梳洗。
  洗脸时,李左车走进来,道:“将军,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一回事!汉王在拿着你的兵
符印信发号施令,把你的精兵全调走了,你倒由着他?”
  韩信洗完脸,把毛巾往脸盆里一扔,挥手叫侍从退下,道:“由着他吧!君臣一场,算
是我报答他。”
  李左车道:“哪有这样报答的!这个君都不像君了,鼠窃狗盗,全无体统!你何必还要
守你的臣道?”
  韩信对着镜子戴上自己的雉尾冠,道:“我有我的原则。”

   韩信走进中军帐时,汉王已经完成了人事大调整,见他进来,只微微一怔,想起大局已定,就放下心来。
   韩信像过去一样,恭恭敬敬地跪下,向汉王行参拜之礼。
   汉王手一抬,笑嘻嘻的道:“免礼免礼。我被项羽打惨了,向你借点兵,不介意吧?”
   韩信站起来,道:“为君分忧是臣子的职分。不知大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汉王身边的夏侯婴已有些尴尬,忙道;“啊,我们没有别的……”
   “北方就剩一个齐国了,”汉王觍着脸道“你能想办法把齐国拿下来吗?”
   夏侯婴吃惊地看着汉王。
   汉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齐国沃野二千里,带甲数十万,齐王田广,齐相田横统治齐国已有三年,田氏宗族势力极其强大。叫韩信拿剩下的这点兵力去攻打齐国,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韩信道:“可以,只是臣想向大王请求一件事。”
   汉王道:“你说。”
   韩信道:“如果臣拿下了齐国,能不能把齐国赐给臣?”
   汉王哈哈大笑。这原就是他的以进为退之计,想使韩信只顾推托新的任务,忘了刚才窃符夺军的不快,没想到韩信还真一本正经考虑起来了。看来这小子也就打仗行,为人处世上还嫩着呢!
   “哈哈!行!只要你打得下来,都归你!哈哈……”拿尚在敌手的土地作人情,这种不要本钱的生意简直太划算了。
   汉王大笑着从帅案的符架上抽出一支竹符,扬长而去。
   夏侯婴尴尬地看了韩信一眼,低着头跟上。
   韩信看着帅案上的符架,道:“夏侯兄请留步。”
   夏侯婴站住,回过头来,讷讷地说:“韩将军,我……我真不的不知道……”
 楼主| 发表于 2004-7-28 20:47:18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天意 作者: 钱莉芳(全)

韩信道:“夏侯兄,你过来一下。”
   夏侯婴一脸尴尬地走过去。
   韩信的手指在符架上拨弄着,“汉王拿错了,那支不是调兵符。”他从符架上抽出一支五寸左右的短符,“这才是。你拿去给汉王,免得待会儿他临营调兵时弄僵了--我的兵只认军令不认为的。”
   夏侯婴接过竹符,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满心歉疚。半晌,才道;“要不…要不…等荥阳这边形势好转,我们再拨一部分兵给你……”
   “不用,”韩信道:“我自有办法。到是你那边,提醒着汉王一点,别老拿我的兵去送死。”
   夏侯婴更觉愧疚,道;“我们打得是……太差了,但楚军强悍,确实……确实很难对付。”
   韩信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你跟汉王说,尽量别跟项羽正面交锋,只深沟高垒,凭险而守,再分兵两肆去帮帮彭越……”
   “分两万给彭越?”夏侯婴吃了一惊,“为什么?我们自己现在都很吃紧啊。”
   韩信道:“不要紧,你听我说完。彭越自己有四万多人,一直想收复梁地,只苦于实力不足,你给他添上两万,他信心大增,必然尽力出自己的兵力去出击梁地。梁楚攸关,项羽势必放松成皋、荥阳,挥师东向,去对付彭越。这下汉王的麻烦不就自然解决了?你出两万人,换取彭越把全部压力挑过去,比拿这两万人直接进攻项羽合算呀!”
   夏侯婴恍然大悟,赞道:“啊!好计!好计!真是好计!哎,这么好的计策,还是你自己去跟汉王说吧。”
   韩信道:“你去讲一样的。”
   夏侯婴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怎么叫我去讲?”
   韩信微微一笑:“功劳我已经够多了,这个就送给你吧!我这条命,还是你救下来的啊!”
   夏侯婴看着韩信,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21  
齐国在各诸侯国中势力极大,韩信消耗不起。所以,这次他彩取了速战速决的战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齐国驻历下的军队,一经得手,也不死缠滥打,掉转锋头,直扑齐都临淄,齐国主力军队已全部调赴历下,临淄空虚,被韩信一举攻下,再乘势东追齐王田广至高密。
   都城陷落,国君出逃,齐军尽失斗志,尚在顽抗的也不攻自破了。
   项羽闻讯大为惊慌。若齐国也倒了,汉、代、赵、燕、齐将联成一道致密的防线从西、北、东三面将自己包围起来,形势会对自己极为不利,齐王田广虽然与自己不合,但此时也不能不管他了。于是项羽派龙且率二十万楚军来援救田广。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剧战之余,韩信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一支能与之匹敌的大军来,只能借助天地自然之力。
   他命人深夜在潍水上游用一万多个沙囊堵住流水,然后诱龙且过河来追杀自己。龙且大喜过望,但早知道韩信的军队少得可怜,自己占有绝对的优势,于是兴冲冲地率军追上去。当楚军过河刚过了一小部份人,上游的沙囊被掘开了,蓄势已久的大水呼啸而来,一下子将尚在河床中妈难跋涉的楚军吞噬的无影无踪!楚军被一冲为二,龙且对着自己这部分过了河的队伍呆住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从绝对的优势变成了绝对的劣势。
   韩信回军反击。
   ……
   一场仗打下来,龙且被杀,齐王田广被俘,二十万楚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化为乌有。
   汉四年,十二月,齐国七十余城全部平定。韩信回师临淄,一面休整兵马,一面遣使向汉王告捷,请汉王给自己一个封号,以利镇守。
   临淄的王宫,是从太公姜尚时代开始营造的,那时还比较简陋。直到齐桓公称霸之时,才初具外观。田氏代齐之后,宣王、昏王等几任几任齐王都讲究享受,大力扩建,终于形成现在的规模。虽几经虎乱劫掠,依然气派雄伟,华美非凡。
   韩信和李左车、蒯彻漫步在王宫的御道上。
   蒯彻是齐、赵出了名的辨士,口才极好,韩信攻齐前,主动前来投奔帐下,成为一名得力和谋士,和李左车一样深受韩信信任,无话不谈。此时他见边上几名官吏正在将一大群原齐宫的后妃待女进行挑选分类,或遣送,或留用,莺莺呖呖,好不热闹,便笑道;“大王……”
   “哎--”韩信道,别这么叫,汉王的诏旨还没有下来呢。  
   “早晚的事嘛。蒯彻道;“好吧,将军,你怎么不过去看看,他们都给你挑了些什么样的?”
   韩信向那边瞟了一眼,道;“不用了。我吩咐了,相貌不拘,只要手脚利索,做事勤快的。”
   蒯彻道;“嗬!‘相貌不拘,做事勤快’那还不如用宦官了,女人就得派女人的用场嘛!我说将军,你好像对女人没多大兴趣啊。”
   韩信道;“谁说的?食色性民,可我忙呀!你们也看到的,哪有空考虑这事?”
   蒯乇一本正经地道;“可外头有人说,你对女人没胃口,八成是有断袖之癖。
   李左车“扑哧”一声笑了。
   韩信“呸!”了一声,笑骂道:“岂有此理!哪来这种胡说八道?”
   蒯彻道:“人家可有证据此说凡献俘,诸将哪个不把俘虏的侍妾留个把自己享用?就你,看都不看,一股脑全献给汉王!前年你打败魏豹,魏宫里那个薄姬,听说可是绝色哪!你倒好,一个指头没碰,就送给汉王了。”
   韩信又好气又好笑,道;“叫他们来过过我的日子!一年到少有三百天在打仗,剩下六十天也是在行军,还有空想女人?”
   蒯彻道:“别那么替汉王卖命了,不值得!他是个小人。”
   李左车也道:“是啊将军。这回当上齐王,就好好歇歇吧,顺便考虑一下立后的事。
   韩信摇摇头,道:“没办法,歇不了,我还欠人家一笔债,马上就有个工程要……”
   还没说完,那边一大群宫女中忽然冲出来一人,直捉到韩信面前,大声道:“大王,为什么不要我,嫌我丑吗?大王你自己说过不拘相貌的!”
  韩信身边的侍卫先是吃了一惊,待要动手,却见那人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女,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不同一怔,向韩信看去,韩信向他们打了个‘不必紧张’的手势,再细看那少女。
   那少女生得皮肤黝黑,似是齐国海滨常见的那种渔家少女。宽额厚唇,头发稀疏,确实不漂亮,不过也说不上丑。只是一双眼睛还挺耐看,又圆又大,黑如点漆。见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韩信笑道:“谁说嫌你丑了?是嫌你太小了。”
   “我小?”那少女更火了,“哼!都说我小!其实我就是矮了点,再过一个月我就十六了。”
   “十六?”韩信觉得有趣,这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有十六岁的样子,“好吧,算你有十六岁。说说看,为什么想留下来?以为服侍我好玩吗?告诉你,我可比你们原来那位齐王难侍候多了,忙起来昼夜不分是常事。而且”说着做出一幅凶霸霸的样子,“我还会杀人!”
   “别拿这吓唬我!”那少女不悦地道:“跟你说了我不是小孩,我知道你会杀人那是在战场上!我想服侍你,是因为你是百战百胜的大英雄,我敬重你。服侍你我高兴!齐王田广有什么了不起?里里外外都是靠他叔叔田横,自己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韩信开始对这少女感兴趣了。这少女虽然言语稚嫩,倒似颇有主见,不像一般无知无识的奴仆婢妾。便道:“你识字吗?”
   “识字?”那少女像是觉得受了污辱,黝黑的脸蛋涨得发红,道:“我念过《春秋》!”
   “哦?”韩信大感意外,再仔细打量这少女,见她虽然相貌平常,但明亮的大眼睛中果有一股灵慧之气,便笑道:“好吧,那你说,偿能为我做什么?”
   那少女一愣,倒一时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道:“我…我能为大王梳头。”
   蒯彻和李左车哈哈大笑。
   韩信也笑了,见那少女头发上插着一把小小的黄杨木梳,便指了指道:“那好,你现在就给我梳了试试。梳得好,我就留下你。”
   那少女高兴地道:“好!大王你在这边坐下。”
   韩信依言走过去坐下。那少女为他解开发髻,打散了重梳。她的手法果然熟练,梳得又快又通顺,一根头发也没有扯伤,又没有那种过于轻柔而觉得没梳透的感觉。一会儿工夫,发髻就梳扎好了。
   韩信道:“嗯,不错,是挺有一手的。”
   那少女重意地道;“本来就是嘛,牛皮不是吹的。”
   韩信抻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忽地脸色一变,道:“你给我梳的什么玩意儿?胡闹!快拆了重梳。”
   那少女道:“好玩,自己外行搞错了,人家帮你纠正,还不领情。”
   韩信道;“胡说,什么外行内行?我几十年来一直是那样梳的,要你给我乱来?快给我重梳!”
   那少女生气了道:“乱来?到底是谁乱来?你做的又不是楚王,扎什么右髻?我们齐人都是发髻偏左的,难道你这个做国王的倒要跟臣民反着来?好,我这就给你重梳!”说着就要动手拆发髻。
   韩信一怔,忙举手挡着,道:“别!别!别拆!算我错怪你了。”
   那少女气鼓鼓地道:“不是‘算’,你就是错怪我了。”
   韩信道:“好吧,好吧,就是错怪你了。喂,生这么大气干吗?我本来就是楚人,不知道你们齐国的风俗呀!”
   那少女道:“那你就该虚心一点,多听听,多看看啊!”
   韩信笑道:“嗬!教训起我来了,有意思。那么多人见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你这小丫头怎么就不怕我?”   
   那少女道:“我为什么要怕你?理在我这儿呀,大王也要讲理呀!”
   韩信大笑,道:“你好像和别的女孩有点不一样,唔--我喜欢你的不一样。好,我要你了!不过别叫我大王,我现在还不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大为高兴,道:“我叫季姜。”

  
22  
季姜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屋顶,想起白天那番对话,脸上不禁现出笑容。
嗬!教训起我来了,有意思。那么多人见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不怕我?
是啊,她怎么就不怕他呢?不知道,她就是不怕他。
新国王英俊,挺拔,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和自己想像中差不多。她很早就渴盼见到他了,他天下无敌,威名赫赫,多么叫人仰慕啊!为什么要怕他呢?
她心里甜丝丝的,脸上带着微笑,慢慢闭上眼睛。
雊!雊!雊!
奇怪,王宫里从来没有野鸡的。怎么回事?想爬起来看个究竟,但睡意已经袭上来,懒洋洋地实在不想动。算了,管它呢!也许前段时间打仗,宫里人少了,就偷偷飞进来一两只吧!
睡吧!明天还要给他梳头呢。

季姜开始每天为齐王梳头—虽然他不肯承认这个称号,但她认定他就是了。
这位齐王果然就像他自己说的,起居毫无规律。每天批阅简牍到深夜不说,有时半夜里头有紧急军情来,总要立刻起身,处理完了再睡。这种事多了,季姜就奇怪:他这么折腾,怎么日常还能照样精力十足地操练兵马?
看到后来,季姜不忍心他整天这样玩命,便主动帮他整理待批的简牍。整理完后,齐王过来翻看一下,惊讶地道:“咦,我没跟你说过呀,你怎么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缓急?”
季姜道:“我看你批阅时总是先批这一类嘛!再说你平定齐国不久,当然是军事第一,政事第二啦。”
齐王赞许地点点头,道:“看不出你这个小丫头,还有这一手!”
季姜得意地一扬脸道:“才知道呀?我会干的事多了,只是大王你不让我干我显示不出来罢了。还有什么事要做的?大王你尽管吩咐。”
齐王道:“没什么了,大主意总得我拿,别人也帮不上忙……哦,对了,这两天我挺忙的,这样吧,我用膳时你念一些简牍给我听,让我抓紧时间多处理几件事。”
一天午膳时,季姜为齐王读着一份奏报。
“等等”齐王小心吹勺中滚烫的芜菁肉羹,道:“你好像少念了几段吧?我记得这人的奏报不上这一点。”
季姜道:“是不止,可他真正要说的就这些。”
齐王沉下脸道:“别给我乱作主张!万一漏掉什么要紧的话呢?快把原文念给我听。”
季姜不高兴了,道:“这人啰里啰嗦的,废话一箩筐!我好不容易才把要点拣出来。你喜欢看他的废话,自己看,我不念!”说着把那册竹简往食案上一扔,差点砸翻齐王面前那滚烫的羹汤。
齐王吓了一跳,瞪了季姜一眼,拿起那简册看了起来。
才看了个开头,齐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季姜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齐王好不容易才把那份废话连篇的奏报看完,抬起头看着季姜,神情似有些疑惑。
季姜狡黠地笑道:“怎么样?很有看头吧?”
“季姜,”齐王踌躇了一下,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份奏报的?”
季姜道:“就刚才啊,怎么了?”
齐王道:“刚才?就是你拿起来读给我听的刚才?”
季姜道:“是啊,还有第二个刚才吗?”
齐王道:“你是一边读,就一边把要点找出来了?”
季姜道:“那当然。等我慢慢琢磨好了再读还来得及吗?你叫我读这些不就是为了省点时间?”
齐王看看奏报,再看看季姜,许久,才道:“继续吧—就照你这法子读。”


  
23  
难得有几天空闲,齐王也不会找什么斗鸡走马之类的玩乐,只偶尔练练剑,或者就一个人坐着下棋。他的棋盘与别人的不一样,线条纵横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
季姜好奇地看了几天,道:“大王,自己跟自己下多闷!我陪你下好不好?”
齐王抬起头来一笑,道:“很难的,你不懂的。”
季姜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按八卦方位来吗?”
齐王一怔,似有些意外,道:“好,那你来试试。”
季姜在齐王对面坐下,恼他看不起人,很用心地下起来,一心要杀杀他的威风。
下到二十步,季姜输了。
看着一败涂地的棋局,季姜又气又羞,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输得这么快,于是伸手拂乱棋子,道:“不行,再来一局,刚才我大意了,第十七步应该走‘豫’位的。”
齐王一把抓住季姜的手,道:“季姜!”
季姜抬头道:“好啦!我认输还不行?再来一局吧,给我个机会嘛。”
齐王道:“不是的,季姜。告诉我,你学过这‘八宫戏’吗?”
季姜道:“什么七宫戏八宫戏,听都没听说过!要学过还能被你杀得这么惨?”
齐王怔怔地看着季姜,半响,才叹了口气。
季姜道:“咦,大王,你赢了还叹什么气呀?”
齐王一脸爱惜地看着季姜,道:“我叹呀,吧你可惜是个女子。唉……丫头,你知道你有多聪明吗?”

蒯彻、李左车等幕僚发现,齐王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带着那个“会梳头”的小丫头出入,讨论军机大事居然也不避着她,有时还很自然地叫她去取一些极其机密的文档。于是取笑齐王道:“上回劝了半天,就选了这么一个?大王,我们可是真搞不懂你的口味了。”
齐王道:“呵!你们想到哪儿去了?也不看看她才几岁?”
蒯彻道:“不是啊,大王。不管派什么用场,摆在眼前的总得耐看一点吧。齐王宫美女如云,你挑什么样的不行,单单挑了这么一个丑丫头,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齐王道:“哦,你们看着她丑啊?那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九方皋相马,得其精而忘其粗,观其内而忘其外。”
蒯彻底看着远处季姜忙碌的背影,看了半天,摇头道:“我横看竖看,里看外看,还是看不出她会个美人坯子。”
齐王笑道:“就说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嘛!你没注意到她那双眼睛?什么叫‘聪明尽眉眼’?这就是!老实跟你说,这小丫头要是个男的啊,你们全都要。。。。。”
正说着,待者通报:“汉王使者到!”齐王忙叫快请。
使者进来了,原来是张良,故重逢,齐王又惊又喜,张良也很高兴。
两个坐下,叙了一番别来之情。随后传达了汉王的旨意: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另外再向齐王要五万精兵,增援广武前线。
齐王很爽快地答应了,写了一道手令,再叫季姜拿来一去调兵符,一起交给张良。
李左车脸上露出不悦之意,没告辞就扬长而去了。
蒯彻没动,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听着,脸上毫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王和张良聊了一会前线战况,张良站起来道:“汉王那边还在等我的信,我得马上赶回去抱歉不能久留。”说罢拱手告辞。  
齐王起身相送。回来时,蒯彻也走了。
季姜道:“大五,这个张良跟你交情很好吗?”
齐王点点头,道:“人生难得一知己,他算是一个。可惜每次都是匆匆而别,总找不到机会好好促膝谈一次。”
季姜道:“我看他心里只有一个汉王,跟他交朋友有什么意思?”
齐王道:“他心里只有汉王是对的,汉王于他有知遇之恩,再说我和他是惺惺相惜,与实利无涉。”
季姜道:“‘与实利无涉’?哼!这世上还有什么‘与实利无涉’的事?这次汉王不正是利用他跟你的交情来强要你的精兵吗?”
齐王笑了笑,道:“不就是五万精兵么?我们间的交情又不是只值这点兵马。”
季姜道:“大五,你跟张良的交情是一回事,跟汉王是又一回事,别搅浑了!汉王这种无赖小人,贪得无厌,大王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吗总对他忍气吞声?以你的实力,早就可以跟他决裂了,何必还要向他俯首称臣?”
齐王淡淡地道:“有些事你不懂。”
季姜气得一跺脚,道:“好!我不懂!我不懂!你最懂!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好心反被狗咬!”说完扭头就跑。  
齐王道:“喂!你说谁哪!你骂谁是狗?”
季姜已经跑远了。  
齐王笑笑,摇了摇头。

尽管齐王有些做法让季姜无法理解,但她依然和以前一样关心齐王的生活,所以当那只该的野鸡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夜啼时,她决定说什么也要逮住它,叫它以后再也不能打扰日理万机的齐王的睡眠。
她在宫里找了一夜。
第二天,她呵欠连天地为齐王梳头,齐王笑道道:“怎么样?吃不消了吧?早跟你说我起居无常,很难侍候的,还不信!”
季姜又打了一个呵欠,道:“不是大王你难侍候,是那只野鸡难伺候。”
齐王目光一动,道:“你说什么?野鸡?”
季姜道:“近来不是老有野鸡叫吗?我怕它打扰你睡觉,昨晚我去抓它了。。。。”
齐王道:“结果没抓到,是吧?”
委姜道:“咦,大王,你怎么知道的?”
齐王回过头来,抓住季姜的手,拍了拍,微笑道:“好丫头,辛苦你了,去睡吧。今天不要你侍候了,把觉补回来,以后别再管那只野鸡的事。你抓不住它的。”
季姜很高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来。
补个觉是小事,她高兴的是齐王的体贴,只是说到那只野鸡的时候,齐王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为什么呢?

  
24  
项羽终于真正感觉到了那个他昔日不屑一顾的侍卫的份量。
他的爱将龙且率二十万大军伐齐,居然一天之间就败了个干干净净,主帅当场被杀。二十万哪!这是个数目?就韩信那点兵力,二十万伸长脖子由他们砍,也得好几天啊!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然而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必须面对现实,赶快采取补救措施了。
他派了一个名叫武涉的说客来游说齐王,希望能劝说齐王反汉联楚,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三分天下。
武涉的口才不可谓不好,搬出一大套证据,说明汉王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项王与齐王有此时此刻,可以重新联合云云。说得指天划地,唇焦舌燥,自以为就算石人也动心了。
哪知齐王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道:“我在项王手下为臣,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才弃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信,给我数万人马,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从,所以我才会有今天。背叛这样亲近信任我的人,是会遭天遣的。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劳驾替我身项王道个歉吧。”
武涉走后,蒯彻来了。
蒯彻今天的打扮有些稀奇,青袍高冠,竹杖芒鞋,一副江湖游士的样子。一开口,说的话更稀奇道:“大王,想看个相吗?”
齐王笑道:“蒯先生在玩什么花样?你什么时候人这个了?我怎么不知道?”
蒯彻底正色道:“在下年轻时曾受高人传授,学过相术,不信大王您试试看”
齐王忍住笑道:“好吧,那你先说说看,给我看相是怎么看的?”
蒯彻道:“贵贱在于骨骼,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经此三项来参验相人,万无一失”
齐王点点头,  道:“嗯,倒也不是信口开河,有点道理 ,那你看看我这相怎么样?”
蒯彻向四周望了望,道:“我想单独对大王说”
齐王挥手命左右退下。季姜最后一个退出。很细心的把门带上了。
她觉得蒯彻不像是真要给大王看相,而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要说
过了大半天,蒯彻才出来。皱着眉,似乎心事重得的样子,一句也不说,就走了
季姜跨进殿内,齐王也正起身向里面走去,见她进来,便道:“季姜,你来得正好,跟我到书房里来一下。”
季姜跟上去好奇地道:“大王,蒯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齐王一边走一边道:“哦,没什么,就是看相”
季姜道:“骗人!看相看那个半天?”
齐王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看相”
季姜满心怀疑,噘起嘴不说话。
齐王看了看她,一笑,跨进了书房门,季姜进来,齐王叫季姜先坐在一旁,自己取出笔墨,开始绘一幅图画,想一想,画一画,有时还用尺矩精心测量,季姜好奇,走到齐王背后看,一时却看不出是什么,只得重又坐下,闷闷地看着。
画完后,齐王将那幅画交给季姜,道:“季姜,你去给我找个临淄城手艺最好的冶工,叫他照这张图给我打顶紫金冠,钱花多少无所谓,做工尺寸一定要地道,记住了吗?”
季姜接过图一看,外形果然是顶王冠,只是构造挺复杂,她卷起图一脸的不高兴。
齐王道:“咦?又不是苦差事,你拉长了脸做什么?”
季姜道:“神神秘秘搞了半天,我以为大王你在弄什么军政要务呢,原来是这个!大王,你以前可从来不讲究这种衣冠饰物的呀!”
齐王道:“我现在讲究了,怎么,不行吗?”季姜道:“没什么不行,你是大王么!只是你挡不住我在心里看轻你”
“看轻我?”齐王笑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吗?没上没下的”
季姜道:“”有上有下的人不敢跟你说真话,我可是真心为了大王你好,这叫“忠言逆耳”。
齐王笑道:“不得了,拿大道理压起我来了!行了,快去给我办事吧!”
季姜拿着图画怏怏不乐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大王,刚才蒯先生真的是在给你看相?”
齐王收拾着案上笔墨,道:“是啊”
季姜道:“那他说你的相是怎么样?”
齐王漫不经心地道:“他说:“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且危险不安,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季姜一怔:“面相不过封侯,背相贵不可言?这算什么意-------啊,我知道了!”向四周看了一下,低声道:“大王,他不是看相,是劝你背汉自立哪!”
齐王道:“我知道。”
季姜道:“你知道?那大王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齐王道:“我说我会考虑的”
季姜急道:“这种事怎么能考虑来考虑去要当机立断!要我说上回你就不该把那五万精兵给张良……”
齐王道:“那又是一回事,我应该给他的”
季姜更急,道:“怎么会是另一回事?如果你早晚要和汉王角逐天下,就该趁早削弱他的实力,壮大自己,哪有这样倒着来的?你这不是为自己的将来增加麻烦么?”
齐王道:“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季姜道:“有什么好理由?”齐王看了一会季姜,道:“丫头,说你小吧,你好像又懂得挺多的。也好,就跟你说吧,也许人能理解,你听说过我的过去吗?”
季姜道:“听说过。他们说你出身寒微,经历过很多坎坷。大王,自古英雄多磨难,总算你已经出头了,也没白吃那些苦”
齐王点点头,道:“正因为如此,你可以想像,一旦我得到权力,会对那些给予我权力的人产生怎么样的感激!你知道退避三舍的故事吧?”
季姜道:“知道。晋文公在外流亡时,楚成王厚待过他,后来他回国继位为君,晋城楚城濮之战时,晋军退避三舍共九十里地,以报前恩”
齐王道:“我也是这样。登坛拜将之时,我在心中立下誓言:汉不负信,信不负汉。我也知道,汉王贪心重,疑心更重,我们君蔬未必能善始善终,但毕竟 是他给我起家的军队,所以那时我就想好了,倘若将来他对我有侵夺之事,我必当让他三次”
季姜道:“三次?在次。。啊!已经有三次了!大王,你看,破魏,代后收你的精兵是一次,破赵后修武夺军是第二次,平齐后再派张良来调你精兵是第三次,大王,你让够了,可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齐王笑笑,一挥手道:“行了,做你的事去吧”
季姜心中疑惑解开,便不再生闷气,高高兴兴地拿着图画走开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7-28 20:48:27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天意 作者: 钱莉芳(全)

25  
晚上,那只该死的野鸡又开始啼叫了。
季姜拉开房门冲出去。
门外空荡荡,月光洒落在青石铺的地面上,冷冷清清。
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
季姜仰头观看,流星拖着细细的光带,向远方飞去,渐渐消失。
今年像这样的流星似乎特别多,她有好几个晚上都看到有流星从王宫上方掠过了,不知怎地,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像是在验证她的预感,宫里开始出现一些怪事一些东西陆陆续续的失窃,不久以后,又陆陆续续地重新出现,出现的地方千奇百怪,墙角,厨下,花园,有时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原地。也有一些东西失窃后就再也没找着。
季姜先是以为宫里出了内贼,但失窃的东西五花八门,也不见得特别值钱,:熏炉,铜镜,陶壶、宫灯……窃贼为何不拣最值钱的偷呢?
当被窃物重新出现时,季姜感到不对劲了,世上哪有偷了东西再放回去的窃贼呢?她原不想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齐王的,但见有这样的异状,放心不下,便去跟齐王说了,不料齐王却毫不在意地说了声:“哦,知道了”
齐王近来好像心思很重,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也不大要季姜去读简册了,可她看不出齐国近来有什么事会让他烦心的。
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季姜还可以忍受,但当宫里凭空多出一样庞然大物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一大早,她睡眼惺忪地走近马厩,想看看齐王准备今天骑着去看练兵的那匹追风是不是安分。
第一眼看到,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揉揉眼再看,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把隔壁几名马夫都惊醒了。
众人冲过来一看,也都大吃一惊。
两匹一模一样的追风站马厩里!一样纯白的毛色,一样瘦长的四腿,连马身上的烙印,拴马的缰绳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奇事很快就报到齐王那里,齐王道:“嗯,别管它,由那马待着。”
季姜忍不住了,道:“大王,我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齐王道:“什么不对劲?”
季姜道:“我怀疑宫里有内奸!”
齐王笑道:“别逗了,内奸白送我一匹马?”
季姜发急道:“大王,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如果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么大一匹马弄进王宫,也能神不知道鬼不觉地潜入你的卧室,楚霸王要你的人头,赏千金,封万户候!想要剌杀你的人排着长队呢!”
齐王道:“赏千金、封万户候?我的脑袋就值这个价?咳!这个项羽,到现在还看不起我,下回我也开这个赏额要他的脑袋!”
季姜气得直跺脚:“大王,大王,你是怎么回事?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


紫金冠取来了,果然打造得很漂亮。
齐王拿起来望头上比了比,较季姜道:“来,帮我梳一下头,我要试试这顶新冠。”
季姜拿起黄杨木梳过来,为齐王解下旧冠,开始为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大王,你近来为什么事伤脑筋?\"
齐王把玩着手里的紫金冠,道:\"嗯?你怎么知道?\"
季姜拔下一根头发,齐王\"哎哟\"一声,道:\"干什么?\"
季姜把头发拿到齐王眼前,道:\"大王,你看你都长白头发了!我还从没见你这么伤神过。大王,到底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分点忧吗?\"
齐王接过白发,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季姜,眼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道:\"丫头,你心真好。不过,不要替我担心,我很快就不用伤脑筋了。\"
季姜把他的头拨转过去,继续为他梳着头发,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能告诉我吗?\"
齐王又玩弄起手里的紫金冠来,道:\"唔……将来我也许会告诉你。\"
一名待从慌里慌张地进来禀报:马厮里那两匹追风又只剩一匹了。
齐王继续玩弄着手里的紫金冠,道:\"哦,知道了,下去吧!\"
季姜怔住了。
齐王道:\"咦,怎么不动了?还没梳好哪,继续啊!\"
季姜道:\"不行了,大王。王宫的守卫一定要换!这里成什么地方了?这么大的活物,人家想弄进来就弄进来,想弄出去就弄出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齐王道:\"哎,不就一匹马么?没事!你放心。来,继续梳,梳好把这顶紫金冠给我戴上,我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季姜忧心忡忡地为齐王扎着发髻,道:\"大王,你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齐王道:\"嗨!你看你,多了一匹马你紧张,少了一匹你又紧张。干什么呀?我本来就只有一匹追风,现在这不是正常了吗?\"
季姜将紫金冠为齐王戴上,道:\"大王,我不是说马,我是说你。你……你近来有些变了,你自己知道吗?\"
齐王道:\"哦?我变了?哪里变了?我不知道啊。\"
季姜道:\"该关心的事,你和关心,不该关心的,你却关心起来了。大王,你……你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齐王道:\"咦,什么叫该关心的?什么叫不该关心的?这是你的看法,不能硬加给我嘛。来,镜子再过来一点。\"
季姜捧着铜镜站在齐王面前:\"大王,许多人一登帝王之位就变了,希望大王你不会……\"
\"再高一点,对!\"齐王对着镜子,满意地欣赏着头上的紫金王冠,道,\"你看我象这样的人吗?\"


  
26  
四月,宫里来了一位客人,神情冷漠,面容瘦削,一身黑衣。
他自称叫\"沧海客\"。
齐王对这位冷漠的客人很客气,延入内室说话。这黑衣人却似对齐王很不客气--也不是不客气,而是他对齐王说的话不恭敬得叫人吃惊。
他坐定下来的第一句话是:\"很好,我主人果然没看错你。三年不到,你就取得了这样的成就。\"
侍立在角落的季姜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人怎么敢这样跟大王说话?
齐王却毫不以为忤地道:\"一切皆拜贵主人所赐,大恩不言谢,图你带来了吧?\"
季姜越听越惊奇。
黑衣人道:\"带来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画模样的东西,放在几案上,又取出一卷小的,道,\"计划有些变动,你先帮我搜集一下这些东西。\"\'
齐王接过那卷画,展开看了一会儿道:\"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工程上是用不着的。\"
黑衣人道:\"出了点意外,我主人丢了样很重要的东西,必须以这些为原料重做一个。原料品种很多,纯度又要高,搜集起来有些麻烦。不过你现在是一国之君,应该不难做到吧?\"
齐王想了想,道:\"得给我时间。\"
黑衣人道:\"两年怎么样?\"
齐王点头道:\"可以。\"
黑衣人道:\"我主人不会让你白做的。等大事成功,他会额外给你报酬。\"
齐王道:\"不用了,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黑衣人道:\"那你可以开工了吧?\"
齐王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黑衣人道:\"什么要求?\"
齐王道:\"告诉我原因!\"
黑衣人道:\"什么原因?\"
齐王指着几案上那卷大的画卷,道:\"施行工程的原因。\"
黑衣人沉声道:\"我曾经跟你说过: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你只要好好地去做就行了。\"
齐王道:\"但我必须知道!\"
黑衣人的目光渐渐严厉起来:\"你想毁约吗?\"
齐王道:\"不,我只是想知道原因,而且正是为了工程。\"
黑衣人道:\"什么意思?\"
齐王道:\"我不能无缘无故大兴土木,总要给国人一个交代。\"
黑衣人道:\"以你现在的权势和威望,不管做什么,都已经可以不作任何解释了。\"
齐王道:\"也许,可你忘了一件事。\"
黑衣人道:\"什么事?\"
齐王道:\"权力威望再大的帝王,也会老的。\"
黑衣人一怔。
齐王缓缓地道:\"工程耗时太长了,我可以控制现在,但不能保证将来。告诉我原因!那样我也许可以制订出一个长期有效的计划,保证工程的实施。\"
黑衣人摇了摇头:\"抱歉,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主人从没跟我说过。\"
齐王道:\"那好,回去转告你主人:我想见他。\"
黑衣人全身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齐王道:\"我要见你主人,亲自问他,他也许会告诉我原因的。\"
黑衣人脸上露出古怪之极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道:\"你……你确定吗?你真的想见我主人?\"
齐王道:\"是的。请你转告他:不管那原因有多艰深,我相信我是能理解的,请他试一下。\"
黑衣人看了齐王许久,点一点头,道:\"我可以把你的要求转告给我的主人,但我什么也不能保证。下个月我再给你回音。\"说着,起身向外走。
齐王道:\"等等,我还想问件事。\"
黑衣人回过头来,冷漠的脸上微现怒意,道:\"我希望你不要再在工程的事上......”
齐王道:\"不,不是工程的事,我想问点关于你自己的事。只是出于好奇,你若不愿回答也没关系。\"
黑衣人有些意外地道:\"关于我?什么事?\"
齐王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也只是个凡人。\"
黑衣人道:\"不错。\"齐王道:\"那你当初是怎么跟随了你主人的呢?\"
黑衣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惆怅,许久,才道:\"他和我曾祖有过交往,我出于仰慕,就追随了他。\"黑衣人的话很短,可不知怎的,三言两语之中,却似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之感。
齐王被他这样的语调听得一怔。
黑衣人看着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地道:\"我走了。年轻人,你才华出众,前途无量,好好把握住自己。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与神做交易,是不能毁约的。否则,他能让你得到的,也能让你失去。\"说完转身离去。
季姜看着黑衣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坐在那儿若有所思的齐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齐王开始派人搜购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丹砂、雄黄、石墨、水晶、铅、云母、独居石……有的一下子就要许多,有的却只要一点点。搜购来后,都分门别类堆在西配殿。
在齐王大忙特忙这些事的时候,剻彻再次求见,又眼齐王在密室里叽哩咕噜了半天。
剻彻出来后,守在门外的季姜追上去道:“剻先生,剻先生。”
剻彻停住脚步,回头道:什么事?大王又叫我吗?\"
季姜一笑道:\"不是,是我有一些事想问先生。剻先生,我知道你在跟大王说些什么,我只想问问,大王同意了吗?\"
剻彻一笑道:\"你小丫头懂什么?\"说完转身就走。
季姜道:\"不就是劝大王背汉自立吗?\".
剻彻猛地停住脚步,回转身道:\"你说什么?\"\'
季姜一撇嘴道:\"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我也是和先生一样的想法,也劝过大王,可就是摸不清大王的态度。先生,刚才大王怎么说?他同意了吗?\"
剻彻看着季姜,叹道:\"丫头,难怪大王说你和别的女孩不同——可是,你难道没发现大王现在都在忙些什么?\"
季姜道:“忙什么?不知道啊,成天叫人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把西配殿都腾出来堆放这些玩意了。打仗好像是用不着这些东西的吧?\"
剻彻道:\"打仗?哼!丹砂、雄黄、铅……这些不是炼丹用的吗?\"
季姜呆住了,许久,才猛地摇着头道:\"不!不会的!大王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这种荒唐事的!\"
剻彻道:\"我也不信啊,我认识他比你还早呢!可你看他现在这样子,跟他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唉……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对了,季姜,你在大王身边,你想想看,近来大王有没有接触过方士之类的人?\"
季姜道:\"没有。哦,前两天倒是来过一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样子冷冰冰的,自称什么‘沧海客\'。大王和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也听不懂。只是他们话里好像没提到什么神仙丹药之类的事啊!\"
剻彻一顿足道:\"那还不就是了?你以为方士都是直接打着神仙丹药的旗号来的?这正是他们的狡猾之处啊。山遥路远地绕过来,最后叫你堕入他的计中还不知道。唉!大王一世英明,怎么会……\"
季姜越听越心惊。
剻彻摇头叹息着走了。
季姜走进密室,齐王正呆呆坐着出神。
季姜道:\"大王。\"
齐王\"嗯\"了一声,眼睛却没朝她看。
季姜心里忧虑,走到齐王对面坐下来,看着他。
好久,齐王才像是突然发现了季姜似的,道:\"哦,季姜啊,有什么事吗?\"
季姜道:\"大王,剻先生的话,你考虑好了吗?\"l
齐王笑笑,道:\"哦,那个啊?小事。这两天我有别的事要考虑,等我忙完了再说。”说完,又两眼望着前上方,而起神来。
季姜看着齐王,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坐了一会儿,又烦闷又难过,只得站起来向外走去。
沉思中的齐王一点也没发觉她的离去。

季姜坐在花园的池塘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倒影: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女孩,相貌平庸,惟一略有可取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又有着和年龄不符的忧郁。池边的垂柳、假山都在水中有着美丽的倒影,惟有自己的倒影那么丑。唉!
那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国王,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个丑丫头呢?可她却在意他呵……齐王啊,齐王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她叹了口气,想起身离去。
突然,她全身一震,两眼死死地盯着水中的倒影。
对面的假山倒映在水中,假山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头带紫金冠,依稀就像是齐王—可刚才她明明看到齐王正坐在他的密室里苦思冥想;另一个,瘦瘦小小,看不清,可她有一种可怕的直觉。
她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
对面的假山上,齐王就站在那里,搂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的肩头。那女孩又黑、又瘦、又小,相貌平常,但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一那个女孩,简直就是她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那个\"齐王\"开始说话了,晴空丽日,周用静谧无声,所以她听得清清楚楚。
\"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季姜心里在大喊,身体在发抖。
李代桃僵!
偷天换日!
\"我明白了。\"那一个\"自己\"点点头说道。
天哪,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季姜呻吟一声,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她恍惚看见有光芒一闪。


27  
醒来时,齐王坐在她床边。
\"好点了吗?\"齐王关心地问道,\"好点了?我扶你起来喝药。太医说你惊吓过度,开了药,已经熬好了。\"
季姜点点头,勉强坐起来,齐王扶住她,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又端过药来,亲自用汤匙喂她。
季姜一边喝,一边牙齿不停打架,磕得汤匙不停抖动,里面的药汁都溅到齐王崭新的锦袍上了。喂完药,齐王放下药碗,拿丝巾为季姜擦了擦嘴角,再揩了一下自己的锦袍,道:\"到底怎么啦?莫名其妙地昏倒在池塘边,把我吓了一大跳。\"
季姜怔怔地靠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我看见了……看见了……\"忽然扑到齐王身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大王,我怕……我真的好害怕……”
齐王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别怕,别怕,慢慢说。我是齐王,没有咱们对付不了的事。\"
季姜哭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次连你也对付不了的。他们……他们有了跟追风一模一样的马,有了……跟你一模一样的人,还有……还有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在战场上打不过你,就……就用这阴险的法子……他们知道别人都不敢正眼看你,更不会怀疑你的真假,只有……只有我跟你没上没下……只有追风不认衣冠只认人。大王,我好怕,我好怕啊……假如有一天,他们把我们全都暗中替换了,谁也没法发现。我们死了都不会有人追查……大王,大王,我们怎么办啊?”
齐王听了半晌,忽然展颜一笑,道:\"季姜,我明白了。别哭,没事,真的没事,相信我。\"
季姜泪眼瞟胧地看着齐王,道:\"大王……\"
齐王道:\"好了,你睡吧,不会有事的,放心。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将来你一定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睡吧!\"说着拉过被子给季姜盖上。
季姜却向里一缩,泪水未干的眼里露出戒惧的神色。
齐王一怔,随即笑道:\"你怀疑我是假的?我还要怀疑你是假的呢!剻彻给我看相的事我只对你说过,他说我‘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且危险不安\',还有呢?\"
季姜心里松弛下来,道:\"‘相君之背,贵不可言\'。\"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齐王轻轻拍拍她的脸蛋,道:\"小丫头,记性倒不错,好啦,乖乖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说是别胡思乱想了,哪能真不想呢?乱七八糟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睡着,又净是做噩梦。一会儿梦见成千上万匹一模一样的追风马挤在马厮里,自己拼命要找出真的,却怎么也找不着:一会儿梦见齐王微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慢慢从头顶撕下整张脸皮,里面是一张青惨惨冷冰冰完全陌生的脸;一会儿梦见王宫成了荒草丛生的废墟,只有几只野鸡在其中漫步觅食,她站在其中,又孤单、又恐惧……

五月,那个神情冷漠、面容瘦削的黑衣人又来了。
自从被剻彻提醒,季姜就对这黑衣人满心反感。可齐王依然待他很客气,季姜只能憋着气气看着。
\"我主人同意了。\"黑衣人道,\"我把你的话转告给他,他似乎对你发生了兴趣,很愿意见你一面。\"
齐王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样子,道:\"什么时候?今天能去吗?\"a
黑衣人道:\"可以,不过今天我们未必到得了,顶多能到海边吧。\"\'
齐王道:\"海边?\"\'
黑衣人道:\"我主人住在海中一个岛屿上。\"\'
齐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怪不得你用的化名都带一个‘海\'字。那我们该先到海边哪里?\"
黑衣人道:\"芝罘。\"
季姜越听越疑心。
当齐王出来吩咐人备好马车时,季姜跟过来,悄悄地道:\"大王,你别去。\"
齐王道:\"为什么?\"
季姜道:\"我看这个沧海客有问题。\"
\"哦?\"齐王回过头来,\"有什么问题?\"
季姜道:\"他在把你往邪路上引。\"
齐王道:\"邪路?\"
季姜道:\"秦始皇出海寻仙,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唔一一\"齐王若有所思。
季姜道:\"大王,秦始皇东巡,到过最多的山,就是芝罘山,那上面还有秦始皇立下的两块颂德碑,我们齐国人都知道。他自己出海,还有派徐市、卢生、侯生他们出海求药,也多是从这里出发的。大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一你别去了,好不好?\"
齐王摸摸季姜的头发,又轻轻拍拍季姜的脸蛋,笑道:\"别担心,我不是秦始皇。\"

齐王走了,说好三五天才能回来。哪知第二天,碰巧剻彻就来找他了。
季姜吞吞吐吐地把齐王随黑衣人出海去了的事说了,剻彻仰天长叹一声,道:\"天意!天意!大王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季姜,等大王回来后,你跟他说,我不能再事奉他了,让他好自为之吧!\"
季姜拖住剻彻的袖子,焦急地道:“剻先生,剻先生,你不要走,再试试吧!你口才那么好,如果连你都不能劝回大王的心意,还有谁能啊!\"
剻彻摇摇头,道:\"不管如何精明的帝王,走到这一步,都无法挽救了。\"
季姜哭着跪下道:\"删先生,你再试一次吧!你再试一次吧!\"
剻彻看着季姜,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大王果然没有看错你,可他却不能看清自己。唉,那你就去给我拿支竹简来吧,我留几句话给大王。\"
季姜抽泣着拿来竹筒,看着剻彻写完,交到她手里。剻彻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走了一段路,忽地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回转身来。
季姜心中生出一丝希望,道:\"剻先生……\"
剻彻道:\"季姜,请你顺便转告大王,以前我眼他说过的面相背相的话,并不完全是游说的借辞。我确实学过一点相术,大王五岳丰隆,但肩卓如刀,是大贵之中藏有大患的相。请他善自珍重吧!唉!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值得辅佐的明主,可惜……”

齐王终于回来了,一脸的疲惫,什么话也不肯多说,一进内殿,就往榻上一躺,呆呆地仰面看着屋顶。
季姜道:\"大王,剻先生他……他走了。\"
齐王道:\"哦,是吗?\"眼睛还看着屋顶。
季姜道:\"他给你留下了这个。\"说完将竹简递给齐王。
齐王接过,眼睛一扫,往旁边一丢,道:\"咳!这个剻彻,当我在干什么啊!\"又仰着脸出神起来。
季姜拿起竹简,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将安所归乎?将以丹药御藏弓烹狗之祸乎?惟足下三思之。\"又看看齐王,道:“大王,他还有话要我转告你。\"然后就把剻彻关于面相的话说了一遍。
齐王\"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许久,齐王忽道:\"季姜,我记得你说你读过《春秋》?\"
季姜一愣,道:\"是啊。\"
齐王道:\"那你读过《尚书》吗?\"
季姜道:\"读过。差不多上古典籍只要能流传到今天的我都读过。\"
齐王转过头来,惊奇地看着季姜,道:\"哦?谁教你的?\"
季姜眼圈一红,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齐王有点慌了,忙道:\"别哭,别哭,我问错什么了吗?\"
季姜摇摇头,擦了擦眼泪,道:\"我的学识都是父亲教的,我父亲是秦朝的博士,始皇三十五年,受侯生卢生案的牵连,在咸阳被活埋了。娘和我逃回老家胶东,在海边打鱼。后来天下大乱,日子太苦,娘改嫁了,不要我了。\"
齐王眼眶有点湿润,拉过她小小的手,轻轻拍着道:\"好了,苦日子过去了。那时世道不好,大家都不好过。我还差点掉过脑袋呢,信不信?可现在咱们都好了不是?别哭了,我是齐王,要什么有什么,我会给你很多好东西,让你过得快快乐乐的。等你长大了,再给你找个年轻英俊又有才学的夫婿,让你这一生不再……\"
季姜忽然把手抽回,板着脸别过身子坐着。
齐王道:\"咦,怎么啦?\"
季姜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满心不舒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齐王看着她,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过了一会儿,轻轻抓着她的肩头将她身子扳过来,道:\"好季姜,帮我一个忙:给我查查看,上古有没有一个叫篯铿的人?\"
\"篯铿?\"季姜心里奇怪,一动脑筋,忘了刚才的不高兴,沉吟着道,\"篯铿……好像没听说过这个人啊!嗯,我去给你查查。\"说着站起来向外走去。
齐王道:\"他可能比夏禹还要早一点。\"
季姜道:\"嗯,比夏禹还早,夏禹之前是尧舜……那得去查《虞书》……\"忽地站住,大叫一声道,\"啊!你是说他啊!\"
齐王一下坐起,目光炯炯地望着季姜,道:\"你知道了?\"
季姜笑道:\"谁不知道他啊,这么大的名声,想不知道都难!你怎么跟我说这个名字?这是他的本名啊,现在没人这么叫他了。\"
齐王催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季姜道:\"他就是彭祖啊?\"
齐王失声道:\"彭祖?那个长生不老的彭祖?\"
季姜道:“是啊,大王,你那么大声干吗?\"
齐王呆呆地坐了许久,才道:\"跟我说说彭祖的事。\"
季姜道:\"这事说来就玄啦。有人说他活了七百多岁,有人说他活了八百多岁,从尧舜时一直活到商末周初。商末不是纣王在位么?纣王听说有这么一个异人,特地派人去向他请教长寿之道,然后他就开始胡吹啦!说什么他是个遗腹子,小时候怎么怎么啦;什么父死母亡,战火烽起,四处流浪啦,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死了四十九个妻子,五十四个儿子,饱经忧患,心力交瘁啦……总之把商纣王骗得晕晕乎乎,还想请他出山从政呢!再派人去找他,他却已经溜掉了。大王,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商纣王,被人家开涮成这样还不知道,难怪要亡国了。咦,大王,你问这事干什么?\"
齐王道:\"季姜,你再跟我说说,史书上说他到底是怎么得以长寿的?\"
季姜道:\"那肯定是蒙人的啦,谁能真活那么长?据史书上记载,他自己的说法是:他也没什么秘诀,只不过吃些桂芝,做些导引,注意冷暖,知足常乐罢了。这不是老生常谈么?还有个说法更可笑,据屈原在《楚辞•天问》里说:‘篯铿斟稚,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意思大概是说他做得一手好野鸡汤,奉献给天帝,天帝喝了高兴,就赐给了他长生。\"
齐王道:\"野鸡汤?天帝?嗯,也不尽是讹传,也许…”
季姜道:\"大王,你说什么?\"
齐王道:\"没什么。哦,对了,你知不知道, 篯铿的曾祖父是谁?\"
季姜道:\"大王,这你可问巧了,史书上还正好是有记载的,他的曾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颛顼帝呀!”
齐王像是很有些意外,道:\"颛顼帝?那……史书上有没有关于颛顼帝的记载?\"
季姜道:\"有当然是有啦,他是五帝之一嘛。不过说来倒是很奇怪,正史上关于他的记载是五帝之中最少的,野史中倒很多。五帝之中的黄、眷、尧、舜,都有大德盛名传世,惟独没听说颛顼有什么盛德,也不知怎么会列为五帝之一。大王,你要听正史的记载,还是听野史的?\"
齐王道:\"不管正史野史,你都说给我听听。\"
季姜道:\"正史上说,他为人静默深沉,对鬼神的祭祀很虔诚,连礼义纲纪都是按鬼神的指示制订的。不知怎么回事,他这样治国居然还挺有效的,北至幽陵、南至交趾、西至流沙、东至蟠木,日月所照之处,动静大小之物,莫不前来归属。\"
齐王道:\"那野史呢,怎么说?\"
季姜道:\"那可就离奇古怪得吓人了!颛顼不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吗?据说他出生前,昌意行走于河滨,见到一条黑龙背负玄玉图而出。后来颛顼降生,恰好左手有龙纹.右手有玉图。于是黄帝认为,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黄帝崩逝,果然传位颛顼。在他的即位仪式上,出现了许多吉祥奇异的征兆:高空的神鸟从云间降落,随着音乐起舞和鸣,海中浮现出奇异的巨鱼,也跟着音乐的节奏游动。颛顼帝甚至还向各方使臣展示了一样叫‘曳影剑’的奇物。传说那是一把有灵性的神剑,若四方有乱,此剑即会腾空而起,飞袭敌方,千里克伐,无可抵御。一演示之下,那些使者当然看得目眩心惊。回去以后,各方大大小小的邦国首领都服服帖帖地奉事中原朝廷,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不敢有误。 \"
齐王眼睛看着前方,自语道:\"不错,他是做得到的……难怪篯铿要追随他……黑龙……‘曳影剑’……‘曳影剑’……为什么叫‘曳影剑’呢?黑龙……黑龙……\"忽然将目光移向季姜,道,\"季姜,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季姜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有和没有都能找出一大堆理由。要说有吧,有谁能证明它真的存在呢?要说没有吧,为什么上古传说又那么言之凿凿地多次提到它呢?大王你看,你这锦袍上织的不就是X龙吗?这种纹饰自古到现在,一直是极为尊贵的,总不会完全无缘无故吧。\"
齐王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袍,轻轻抚摸着那上面绚丽而又威严的夔龙纹,沉默了许久,摇摇头自语道:\"不,不会的,他的脸明明很正常……唉,我想到哪里去了!太荒谬了。\"
六月,齐王继续搜集那些奇奇怪怪的矿物,同时开始自己翻阅一些上古典籍,不懂的地方时常来问季姜。
季姜越来越担心,因为齐王问的东西越来越远离现实,全是些与军国大事无关的上古玄怪之事,有些连她也回答不出来。
七月,张良再次代表汉王出使齐国。
\"汉王与项羽在固陵打了一仗,\"张良道,\"很不顺手。现在暂时退回壁垒坚守。汉王问你,齐国是不是平定得差不多了?可不可以来帮他灭项羽了?\"
齐王估算了一下各方的实力,道:\"楚军强悍,真要彻底歼灭,我需要有绝对优势的兵力。\"
张良道:\"汉王打算和你、还有彭越一起发兵,共击项羽。你任元帅,三路大军都由你指挥。可以了吗?\"
齐王道:\"可以了。就算再有不足,我也可以用阵法弥补,应该能击败项羽了。\"
张良道:\"好!只要你出兵灭了西楚,汉王说了:‘楚国自陈以东至大海,全都加封给齐王,剖符定封,世世勿绝\'。\"说着,张良将元帅虎符授交齐王。
齐王拜领后,道:\"子房,今天就不要匆匆回去了。大局已定,我有把握在近期内灭掉西楚,来,今晚咱们把盏夜谈,一醉方休!”
 张良笑道;“陪你聊天可以,饮酒可不行。我近来正习道家导引轻身之术,不能沾荤酒。”
   齐王道:“开玩笑!你是尘世中人,学什么道家方术!走走走,喝酒去。季姜,你叫人去把那几坛上好的……”
   张良道:“不跟你开玩笑,我真的在练。”
   齐王一怔,道;“你真在修练?”
   张良道;“真在修练。”
   齐王上上下下打量着张良,道:“为什么?”
   张良道:“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
   齐王愣了好久,才摇摇头道;“我搞不懂你。这样吧,就来一点果酒,齐地的果酒清洌甘甜,不带人间烟火气,误不了你的修炼。
   话虽如此,当宴席罢上,季姜为张良斟酒时,张良还是只让斟了极浅的一小杯。席上珍馐美味很多,张良却只肯吃一咪清淡的蔬菜,连蒜姜之类的都不碰。
   齐王有点看不下去了,道;“子房,就算要修道,也不能这样过于节食啊。汉王对你多方倚重,你肩上的担子很重。饮食太少,会把身体搞垮的。”
   张良道:“不少了。我已经几年滴酒未沾了,今天破例,还是看你的面子。我修习的是赤松子那一路,修到后来,是要辟谷的。”
   季姜在旁边听得吓了一跳,道;“辟谷?是不是就是什么都不吃?”
   齐王也吃惊不小,道:“子房,人生短暂,何必如此自苦呢?”
   张良微微一笑,道:“苦?这就是要看你怎么看了。”轻抿了一口酒,道:“我幼年时,家里人曾抱着我请蓍名的相士许负看过相。许负说,这孩子眉目过于清秀,虽职颖异常,却是福薄之人。劝家里人让我从小吃点苦,粗养粗 长,对我反有好处。可家里人怎么肯呢?我家五世相韩,是出了名的大族,怎能叫人说连个孩子都养不好呢?结果,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小时候倒是舒服,长大可就不好过了:体弱多病,颠沛流离,没过上一天好日了。那都是我小时候把那点微薄的福份提前挥霍光了啊,无福可享,就只剩下吃苦了。我现在这样节食惜福,正是保命之道。而且我确实感到,自从节食以来,身体要比以前好多了。”
   齐王怔了怔,摇摇头,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套谬论?照你这么说,每个世家子弟都注定下半辈子要吃苦了?”
   张良道:“这倒不一定。各人各福,我福分薄嘛。”
   齐王笑道:“胡说!你那些苦都是找得出原因的,不就是在为你在博浪沙给了秦始皇一下子,才弄得流亡多年,把自己身体折腾坏的嘛!说什么福薄福厚!”
   张良道:“可我不正是因为出生世家,世受国恩,才会去刺杀秦始皇的吗?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韩国民众,至于这么做吗?”
   齐王道:“歪理,全是歪理。”
   张良很平和地微微一笑道:“也许吧。冥冥之中的事,有谁知道呢?我所说的因果,也许还只是我个人的臆测,离真正的因果还差得很远呢。”
   齐王道:“越说越玄了。你呀,聪明人脑筋一动到歪里,比笨人还难拉回来。很简单的事,偏要往复杂里想,还会自己弄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说法来。算了,不跟你争这些了,说到博浪沙,我倒有件事想问你--其实老早就想问了,可又怕你误会。”
   张良目光一动,道;“你问。”
   齐王道:“人家都说,你用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椎击毁了秦始皇的副车。可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使行动那东西?况且若真要使用如此重物,只可居高临下,或在近距搏击,那就必须是高山深谷、密林苍莽的地形,博浪沙那地方我前年打仗时去过,一马平川,无险可恃,顶多就几个低矮的沙丘,连棵像相的大树都没有。当时我见一就想:这种地方怎么可以用来行刺?怎么设伏?怎么出击?一击不中又怎么全身而退?我打仗用的鬼点子算多了,可这事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哎,告诉我,你倒底用的是什么妙计啊?
   张良转动着手听酒杯,叹了口气,道;“终于有人想到问这些问题了。”
   齐王奇道:“以前竟从来没有人问过你吗?”
   张良道:“你以为人人都会有你那份细心和智慧?何况那些愚民愚妇,再无法解释的事,他们也会编出个说法来。我就曾亲耳听到一个人在酒肆里口沫横飞地说我雇了一个神力过人的大力士,身高八丈,腰大十围。你想想看,那还是人吧?~
   季姜“扑哧”一声笑了。
   齐王笑道:“这样的人,给我用来攻城倒正好,云梯都可以省下了。”
   张良也笑了笑,道:“不过也难怪,这件事确实让常人无法猜想。不要说他们,就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明知是怎么回事,回想起来,也依然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说着,张良敛容危坐,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道:
   “这要从人的故国初亡那时说起。我说过,我家五世相韩,我祖父做过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丞相,我父亲做过釐王、悼惠王的丞相,世受国恩,无以为报。所以我想,就算复不了国,至少也要杀了那个暴君,替韩国报仇。
   “我遣散了家中的三百多名奴仆,变卖了万金家产,弟弟死了也不去厚葬,一心要寻访能助我刺杀成功的奇人异士。


28  
“人人都说我疯了,毁掉这么大的家业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也许吧。当年燕太子丹以太子之尊,动用一个国家的力量来做这种事,结果都能失败而告终,我一个亡了国的纨绔子弟,又怎么可能做成功呢?况且听说自从荆轲、高渐离相继行刺失败后,秦始皇对六国之人大起戒心,防范更加严密。就算我愿意走忍辱负重、屈身为奴的路,也休想接近他了。
   “我明知道,行刺之举难逾登天,可还是要这么做。我年纪轻轻,还没有在韩国做过官,氢也没什么门客故旧,更没有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的威望。除了行刺,我还能为我的韩国做什么呢?”
   “我遍游天下,四处寻访,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有几次险些把命都丢掉了,我不抱怨吃这些苦,我只抱怨: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能帮助我实现愿望的人?”
   终于有一天,啊,上天垂怜我,让我在淮阳见到了那个人。他叫沧海君……”
   齐王悚然动容,道:“你说他叫什么?”
   张良道:“仓海君,怎么了?”
   齐王喃喃地道;“沧海君……东海君……沧海客……难道真会那么巧?不,不……”忽道,“他长什么样子?”
   张良道:“面貌倒无出奇之处,只是一脸冷漠,再加上那一身黑衣……”
   齐王“啊”的一声,站起来道:“你等等。”说着迅速转入内室。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卷帛画走出来,将那画展开摊开在案几上,道;“你看持,是这个人吗?”
   张良失声道;“不错!是他!就是他!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他好种冷漠的神情了……咦,你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齐王收起帛画,微微一笑,道;“这个人做过的事多了,一言难尽。不地他接触的好像都不是普通人,他会找上你,说明你也不是凡俗之辈。好了,继续说吧,我对这个故事越来越感兴趣了。”
   张良道:“我们见面的过程很奇特。那天,我正一个人坐在客舍里,为钱财将尽、前途渺茫而发愁。忽然,一个黑衣人推门而入--我敢肯定,此前我从未见过这个人,可他不知怎地,一下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对我说,他能帮我完成我的‘大事’。
   “一时间,我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感觉:他就是我要找的奇人异士!于是,我什么也没问,就向他跪拜下去,说:只要他能助我成功此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听任驱策,决无怨言。”
   “他上前扶我起来,看到我的脸,却愣了一下,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脸上显出失望之色,道:“不,不行……你男生女相,恐怕日后难以服众……唉,可惜……”说着后退几步,坐下来,望着我,又叹了口气。

   “我被他的言行搞糊涂了,想问,又不敢问。他坐在那儿,出神地想着什么,时而喃喃自语道:“只能找那一个了……可是……唉!”时而抬头看看我,道:“嗯……这样安排的话,也行……至少可以借此激怒他一下……”
   我越听越糊涂,他却忽然站起来,对我道:“明天早晨,我再来这里找你,你不要走开。”说完他就走了。
   “他那些古怪的言语,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我按照他的嘱咐没有离开。我不怕他去告密,我相信自己的命运。何况生死早已不是我所关心的,只要有一丝刺杀成功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第二天,他如约而来,带来了一个狭长沉重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支黑黝黝的长形尖头的物体,似椎非椎,似剑非剑,形状极其怪异。我看不懂。他神情凝重地告诉我:此物是上古神器,可袭敌于千里之外,要谨慎使用。他详细地给我讲解了使用之法。我记下了,可心里却半信半疑。
  “他又交给我一卷图画。说,两个月后,秦始皇又要开始巡遊了,图中就是他这次巡游的路线,我可以按这路线图找地方行刺秦始皇。我听了更是疑惑:秦始皇疑心极生,在咸阳宫苑中行走,都不准侍者泄露他的行踪,泄者立斩。这黑衣人怎么会这样神通广大,提前两个月弄到他的巡游路线图?
  “我满腹疑问,可他说完这些话后,就飘然离去了。追上去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头也不回地说:他叫沧海君。这当然不会是真名,我明知他在随口敷衍,却也无法可想。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我按照那路线图,沿途考察,最后决定选在博浪沙。如果那沧海君那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博浪沙将是最容易成功的地方。
  “我就要一马平川,我就是无险可守。别人行刺需要隐藏之所,我不用。我将在离驰道十里的地方设伏,有谁能发现我?事发之后,又有谁能抓住我?要不是为了亲眼看到仇人的毁灭,我甚至可以待在更远的地方。
  “等啊等,终于,秦始皇的车驾来了。遥遥望去,浩浩荡 荡,不见尽头。我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举起那神器,按照沧海君教过我的方法,抚摸目标。我吃惊地发现,那神器竟能使我将那么远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我一下就找到了皇帝专乘的金根车,驾六马,张羽盖,黄屋左纛,不错……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了第二辆金根车,不,不止!还有第三辆、第四辆……我越看,心越往下沉。
  “长长的队伍里,前前后后竟有十九辆金根车!
  “十九辆中,当然只有一辆是真的,可我怎么知道是哪一辆呢?
  “我不能把时机白白放走!我不想让这独夫再多活一天!长期郁积着的亡国之恨涌上心头,冲昏了我的头脑,我无法再控制自己——我把那神器对准了一辆看起来最华丽的金根车。唉,其实我只要冷静地想一想,就该想到:秦始皇为人严峻深刻,怎么会把自己的坐车打坐得那么花哨繁复呢?唉!”张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无比懊悔的神情。
  齐王道:“那辆车到底是谁坐的呢?”
  张良道:“后来我打听到,是秦始皇的一个宠姬坐的。”
  齐王道:“那么那件……神器又是怎样摧毁那辆车的?”
  张良闭上眼眼,隔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那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亲眼看到,那神器怒矢离弦般飞出去,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像闪电一样从空中划过,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影,然后,几乎是一眨眼间,它击中了那辆金根车。随着一声可怕的轰然声响,一蓬巨大的火焰从那里升起,然后消散在空中。”
  “我震惊得忘了自己是在行刺,只呆呆地向那里走去,想去看个究竟。我遥遥地看到地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还在燃烧着的车子残体,侍从、宫女们全都被这剧变惊呆了,站在那儿发愣。很快,训练有素的武士们清醒过来,他们首先做的,不是检视车子的残体,而是迅速冲向另一辆金根车,将那辆金根车密密地围护起来。然后一部人开始分头向四面搜索。
  “我这才回到现实中来,同时明白了一件事,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选错目标了。
  “天哪,我遇到了真正的神人,他授予了我如此威力奇大的武器,而我竟然失手了!我的悔恨难以用语言形容。
  “朋友知道了我做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夸赞我的胆量,有本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算什么有胆量有本事?我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人!我把一切都搞错了,我愚蠢,我无能,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那个错误……这件事成了我心中啊深的憾恨,然而别人偏偏常因此称赞我,这使我更加痛苦。我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藏起来,让时间洗掉世间众人对我的一切记忆,我的避世静修的念头,其实就源于此。但后来群雄逐鹿,风起云涌,我身不由已卷入其中,想退也不能退了。看来,真正要修道只能等到天下太平以后了。”
  张良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间无限萧素。
  室内沉默了许久,齐王忽道:“子房,你刚才说,那神器飞出去后,身后拖着一条白影?”
  张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怔,道:“是啊,也不知怎么回事。而且那白影在空中凝固了许久才慢慢消散。”
  齐王道:“白影……拖着一条白影……拖,就是‘曳’……嗯,对了……”
  张良奇怪地道:“你说什么?”
  齐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来,干了这杯!”        
张良走后,齐王又陷入了沉思的状态,与前段时间的沉思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神情间多了一层忧虑之色,这是季姜从未见的。以前就是遇到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难题,齐王也能轻松自如地解决,从不会显示出忧虑的样子。季姜非常担心,关切地问道:“大王,你在忧虑什么?跟项羽的决战吗?听说范增已经让陈平的离间计赶跑了,气死在半道上。现在项羽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大王你不必须为此。。。”
  齐王摇摇头,道:“不是为了项羽。”季姜道:“那是为了什么?”
  齐王吧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有些事……不大对头,我说不出来。”
  齐王说着,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眉头深锁,轻声自语道:“难道是因为那强大的攻击力量?可他并没有敌意啊……何况他还要靠我们……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是担心了又有什么用呢?那样巨大的神力,如果存心要做什么不利的举动,又有谁拦得住呢?唉!到底哪里有什么问题呢。。。”
  季姜的目光跟着齐王转来转去,道:“大王,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
  齐王抬眼看了一下季姜,隔了一会儿,忽道:“季姜,陪我玩一局‘八宫戏’。”
  季姜一怔,道:“‘八宫戏’?大王,你要下‘八宫戏’棋?”
  齐王道:“是啊,去把棋盘棋子拿来。”
  季姜道:“大王,如果你正为什么事伤脑筋,就别下这棋了,这棋挺费神的。”
  齐王道:“这你就不懂了,脑子越练越好使,这棋能帮我开拓思路,去拿来吧。”
  季姜有些不情愿地拿来了棋盘棋子,陪齐王下了起来。现在季姜已经对八宫戏的棋路摸得很熟,能跟齐王走上三四十步了,她也对这游戏越来越感兴趣,只是此时却无心多下。
  齐王摆开局阵势,指着道:“季姜,你看,八宫戏是按八卦的原理来的,遵循天地生化之道,多玩玩,对脑子绝对有好处。”
  下了几步,季姜道:“也就大王你了,要换了旁人哪,八卦生克,千变万化,非搞得晕头转向不可。大王,你居然拿这么深奥的东西来锻炼脑子,真叫厉害。”
  齐王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厉害?八宫戏只是八卦一个微不足道的衍生物罢了,发明八卦的那人才叫厉害呢!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代表天、地、雷、木、水、火、土、山泽,再两卦相重为六十四别卦,不得了!把天下万物都囊括进去了,叫人钻一辈子也钻不完。”
  季姜道:“大王,你不要跟那人比。人间没有超得过你,可那一位不是人,是半人半蛇的天神伏羲,那智慧当然不是咱们凡人能比得上的。”
  齐王拈着一枚棋子,看着棋盘,道:“是吗?有意思,这么博大精深的东西居然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忽然,齐王拈着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抬起头,道:“半人半蛇?你说半人半蛇?”
  季姜道:“是啊,传说伏羲不是人首蛇身么?上古龙蛇不分,也有说他人首龙身的。哎,管他蛇身龙身,想想都恶心死了,古你怎么会编出这么难看的神呢?真不知……”
  “啪”的一声,齐王手上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滚了几滚,才定下来。
  季姜抬头,只见齐王两眼定定地望着半空中,吓了一跳,道:“大王,你怎么啦?”
  齐王喃喃地道:“人首蛇身……伏羲……啊!我怎么没想到他呢?”说着,慢慢把目光转向季姜,“季姜,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伏羲的事。”
  季姜道:“那些事有什么好听的?大王,伏羲氏的时代离现在少说也两三千年了,那时的人类连记载史事的能力都没有呢。那时的事流传到现在的,大多已经歪曲得不像样了,十句里只怕有九句是假的。”
  齐王道:“别管什么真假,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季姜奇怪地看了看齐王,仰起头沉思了一会儿,道:“一般的说法,认为伏羲是雷神之子,开辟以来的第一任统治者。三皇五帝之首的‘泰皇’就是他。诸子百家的典籍,提到他的也不少,不过大多是杜撰出来的以佐证自己观点的,不足为信。真正可信一点的,我看就《周易•系辞》中一段讲得还可以。那里面称他为‘包牺氏’,包是包罗万象之意,牺就是以牲畜奉祀神灵。文中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季姜的记忆很好,旁征博引,一一道来,讲完后,道:“大王,你怎么近来尽对这种上古之事感兴趣?一会儿彭祖,一会儿伏羲,还有什么颛顼帝啊龙啊之类的,这些传说与现实无关,又大多荒诞不经,大王你最好别沉溺太……”
  齐王喃喃自语道:“这是恩德啊,他为什么要隐瞒呢?……”忽然全身一震,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啊!不!”
  季姜吓了一大跳,道:“大王,你……你怎么了?”
  齐王背着手在室内来回急速行走着,道:“对了!对了!没有始,怎么会有终?没有因,怎么会有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是这样,那么……那么……啊——”齐王把手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颤声道:“天哪!我竟险些做下如此可怕的事……”
  季姜慌乱地道:“大王,你冷静点,冷静点。到底怎么了?”
  齐王木立当地,一句话也不说,室内只听得到他那急促的呼吸声,许久,齐王沉声道:“来人!”
  一名侍从应声而入,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
  齐王道:“传令:把西殿那些东西全给我扔出去!扔河里也罢,扔山沟里也罢,扔得越远越好,一丝一毫也不准留下!”
  那侍从一愣,但还是道:“是。”转身出门传令去了。
  季姜奇怪地道:“大王,那些东西不是你命人搜集来的吗?现在怎么又叫扔了?”
  齐王摇摇头道:“这就对啦,大王。丹药这东西最害人了,哪个帝王一沾上它啊,准好不了,大王你能及时醒悟,真是太好了!大王,我真为你高兴。”
  齐王看了看季姜兴高采烈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04-7-28 20:49:37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天意 作者: 钱莉芳(全)

29  
齐王把一卷长长的画像展开,摊在几案上,聚精会神地观看着。
  季姜走到齐王身后,见那画卷有两幅画。左边一幅画的是一座形状古怪的高山,山顶呈平滑的圆形,旁边还标了许多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山体上画着十余条或粗或细的直线,不明何意。季姜想了想,不记得齐国境内有这样一座古怪的高山。再看右边那幅,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渤海海图。齐国的地图她看过无数次,记得海岸线的形状。只是这幅看起来更具体、更精细,而且画的重点似乎不在陆地,而是海上,海中大大小小的岛屿都标得一清二楚,有些连她都不知道。
  齐王的视线似乎全在海图上,死盯着一刻不放,却看也不看那幅怪山图。

  八月,那个可恶的黑衣人又来了。季姜看见他就来气,走得远远地往下一坐,气哼哼地斜眼瞟这边。打定注意齐王就算叫她也不过去侍候---只当没听到!哪知道这次谈话齐王从头到尾没有叫她一声。
  “你怎么还没开始?”一坐下来,黑衣人就用训斥的口气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齐王平静地道:“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黑衣人道:“什么东西?”
  齐王道:“曳影剑。”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齐王道:“你能给张良,为什么不能跟我?”
  黑衣人死死地盯着齐王,许久才道:“我跟你说过,凡人不能窥测天机的。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齐王道:“我没有存心打探,是无意中得知的”
  黑衣人道:“那你要曳影剑干什么?”
  齐王道:“用它对付汉王!”
  黑衣人道:“汉王不是你的对手,不必动用这样的神器,再说这也不在我们的交易条件之中。”
  齐王道:“如果这是工程的需要呢?”
  黑衣一怔道:“什么意思?”
  齐王道:“明年年初,我将与汉王合力进攻项羽,项羽一灭,我夺取天下的惟一障碍就只剩下汉王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国家不统一,工程给以开展,我和汉王之间早晚要有一场决战。汉王现在的实力已不可不视,又有萧何、张良这些能臣辅佐,对付他很不容易。不错,我早晚会打败他,但那将至少用去三年时间。最主要的是……”齐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到那时,国家人口将有可能以一千三百万以下,而这对工程是很不利的。”
  黑衣人道:“一千多万人还会不够?”
  齐王微微一笑,道:“你没治过国,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老、弱、妇、孺能算劳力吗?干活的人不要吃饭吗?我的军队士卒、朝廷官吏不要供养吗?你以为一千多万人全能派出施行工程?何况战火过后,满目疮痍,民生艰难,总要与民休息一段时间,做一点恢复重建的工作吧?”
  黑衣人被他说得怔住,道:“那……你算出来是怎样的呢?”
  齐王道:“战后余生者,往往妇人多于男子,一千二三百万人里,青壮年男子能有个两成就不错了,也就是二百四五十万人吧,这太少了。我算来算去,要使工程在我有生之后完成,至少要有男丁四百万,那么国家的人口基数就必须保证在两千万以上。当然,天下安定之后,人口会逐年递增,但就算把这个因素算进去,初始人口也不能只有一千二三百万。”
  黑衣人踌躇着道:“那你打算做?用了曳影剑就可以不发生战争了?”
  齐王道:“是的,用曳影剑除地汉王,事后谁也无法追查。到时一片混乱,群龙无首,我将力主由汉王幼子继位――汉王表示过,他喜欢如意甚于太子。凭我的地位、权势,群臣必无人能拗。如意幼弱,我自任辅政,逐步翦除异已,尽揽大权于一身。一两年后,形势差不多可以了,我再逼他禅位于我。如此则不战而尽得天下,对国力的损耗岂不是要小得多。”
  黑衣人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来,道:“好厉害的计策!也只有你想得到了。好吧,我去跟主人说说试试。曳影剑威力太大,制造也很麻烦,主人轻易是不肯动用的。”
  齐王道:“可以的话,多给我几支。”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多给你几支?你以为是买东西吗,想要多少就多少?这种神器主人那里都不多。一支够你用了!曳影剑无坚不摧,汉王又不是铜筋铁骨,你要多了干什么?”
  齐王道:“张良杀死秦始皇了吗?计划得再好,也可能出意外。汉王为人狡诈,有好几个替身,我不能保证一击必中。去年荥阳之围,假扮汉王出降、被项羽烧死的纪信你听说过吗?你去打听打听,他跟汉王有多像!有时连我们群臣都分不清!” 
  黑衣人神色间似乎被齐王说服了,犹豫着道:“我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同意,不过……你说得确实有理,我尽力而为吧。”

  黑衣人走后,季姜笑嘻嘻地走过来,道:“大王,你终于看出这个沧海客不是好东西啦?”
  齐王一怔,道:“你说什么?”
  季姜道:“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跟他说的一定没一句真话,你在蒙他呢?是不是?”
  齐王脸色一变,道:“季姜,你看出什么了?”
  季姜凑到齐王耳朵跟前,道:“大王,你有个小毛病,一用计,右手就喜欢握着左手的食扳来扳去。放心,你这毛病只有我知道。”
  齐王松了一口气苦笑道:“都是跟师傅学的,改不了,终于叫人看出来了。”
  季姜道:“我成天在你身边呀?也要细看才看得出来呢。大五你可狡猾了,知道自己有这毛病,有时不用计也扳几下,叫人家摸不着规律。我观察了好久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 什么时候是假。”
  齐王伸手轻轻捏着季姜的下巴怜爱地端详着。道:“小鬼头,我还说可惜你是女的呢!好在你是女的,要是你是男的,恐怕没哪个君王敢用你。”
  季姜头一扬,道:“哼!还是看不起人!我为什么非要被别人所用?我要是个男的,老早就自己打天下了,干吗还看人脸色?”
  齐王道:“唔,这倒是。。。咦,对了,我什么时候给你脸色看了?”
  季姜道:“我没这么说呀,大王。你和别和君王不一样,自己见识高,还能包容采纳别人的意思。李左车那样有才气有傲骨的人,不都给你收服了?我休是个男的啊,跟谁争天下也不跟你争。我愿意做你的臣子,不过小的不行,至少也得是个丞相。”
  齐王笑道:“嗬!至少?你可够谦虚的,还有比丞相更大的官吗?再行为表现上你就得篡位啦!”
  季姜道:“我就服你一个人嘛!别的人我都没放在眼里。”
  齐王道:“越说越好玩了,还当真哪?行了,说正经的,季姜,你今天看出的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尤其不要在那个沧海客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知道吗?”
  季姜不高兴地道:“大王,那么多军政密件我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这点小事你还不放心我?那个沧海客阴恻恻的,冷得叫人汗毛直竖,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巴不得你早点疏远他!你对他耍点计谋给他点苦头吃,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来坏你的事?”
  齐王点点道:“这样就好。不过季姜,你不要这样漫不经心。这不是小事,真不是小事。只要你泄露了一点点口风,就会造成远比你能想像得到的大得多的牺牲。我决不是在吓你,季姜,你明白吗?”
  季姜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明白。大王,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齐王蹲下来,轻轻抱住季姜的双臂,道:“我在与一个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危险、最强大、最有智慧的敌人交战。从来没有一场战争让我害怕,但这次,我害怕了。因为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季姜,我需要你。请你答应我,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信任我,帮助我,好吗?”
  听着齐王如此认真地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季姜心中一阵阵发寒,不由挣开双臂,退后一步,道:“大王,我还以为……以为你已经清醒了。”
  齐王道:“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季姜,我知道,我这段时间的举止有许多让你疑惑的地方,我一时很难向你解释,也没空向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变,我还是以前的那个齐王,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请相信我,季姜。”
  季姜依然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齐王,不动,也不说话。
  齐王看了季姜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来向外走去。他低着头,样子像有些落落寡欢。
  季姜看着齐王的背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30  
五天后,黑衣人沧海客又来了,带着一只狭长的木匣,大小看上去可以放进一张琴,但里面肯定不是琴,因为黑衣人抱着它的样子有些吃力,显然分量不轻。
  两人进入内室,又谈了很久时间。
  出来时,齐王送他到门口,道:“……就请贵主人等我的捷报吧。对了,你现在打算回岛吗?”
  黑衣人道:“是的,我的事已经办完了。”
  齐王道:“既然事情都已办完,不妨多留几天吧。孤岛生涯,日复一日,不嫌无聊么?临淄景物繁华,所谓‘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这景物在外地可不容易见着。我叫人拿我的车驾载你在城里四处看看,怎么样?你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种热热闹闹的市井生活了吧?”
  黑衣人脸上现出一阵怅然之色,但很快消失了,叹口气道:“算了,我看得够多了。盛衰交替,永无休止。兴盛时顾念留恋,将来徒生憾恨,不如不看。”
  齐王笑道:“既知盛衰是常事,又何必耿耿于怀?就趁兴盛时多留点愉快的记忆,将来衰落,不去看它就是了。好比春兰秋菊,本就该正当时令去欣赏,谁叫你一直盯着它到凋谢呢?生命是用来享受的,否则纵得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黑衣人似在些被打动了,默不作声。
  齐王道:“临淄城北有一座颛顼祠,有年头了。前几天我叫人修缮了一下,齐鲁一班老夫子还作篇洋洋洒洒的祭文,历数了从颛顼帝到高阳八恺的种种功绩德声,文彩可真不错,字字有来历,句句有典故。我看了才知道,高阳氏一族原来曾如此昌盛。怎么样,有兴趣看一下吗?碑文、壁画、塑像,全都是齐国一流的好手制作的,包你看了不会失望。”齐王似是很随意地说着,眼睛却专注地看着黑衣人的脸色。
  黑衣人动容了,点一点头,有些感动地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去。”

  宫门大开,齐王的车驾鱼贯而出。
  齐王亲民,出巡不大警跸清道,以免惊扰百姓。所以,当车驾缓缓驶入临淄市中时,行人商贾们也不惊慌躲避,反而兴奋,好奇地盯着主车车窗垂着的那一薄层黄绢帘幕,希望能幸运地一睹这位名震天下的国王的风采,但帘幕纹丝不动。

  宫中,齐王整装待发。他小心地把一只狭长的木匣包裹好,再捆扎到他追风的背上。
  季姜走过来,摸了摸追风的脖颈。
  齐王一语不发,脸色凝重地忙碌着。捆扎完后,摇了摇那只木匣,看看捆得是否牢固。
  季姜道:“大王,你……你要去打一场没有必胜把握的战争了,是吗?”
  齐王道:“是的。”回过头来,看着季姜,道:“你能陪我去吗?”
  季姜和齐王对视了片刻,道:“我去。”
  齐王微微一笑,道:“你相信我了?”
  季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道:“因为我没有选择,大王,我只能相信。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如果连你都不可相信,我……我……”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伸手捋捋季姜的头发,托起她的头来,轻声道:“季姜,你对我同样重要。”说罢,一挥手,一名侍卫牵来一匹马,交给季姜。
  季姜接着缰绳,道:“大王,我们要去哪儿?”
  齐王跨上追风,道:“芝罘。”

  临淄城中,熙熙攘攘。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鞠……什么样的戏娱都有。车驾在人群中缓缓前进,黑衣人隔着薄薄的黄绢帘幕看着车外的一切,目光有些惆怅。

  驿道上,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前进。蹄声得得,仿佛急促的鼓点,敲击得一路尘土飞扬,在这队人身后形成一条黄龙。
  季姜大声道:“大王,为什么要这么急?”
  前面的齐王头也不回地道:“那条调虎离山计拖不多久,他很快会醒过神来的。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
  季姜听得迷惑不解。齐王不再说话,伏在马背上,快马加鞭,奔驰得更快了。
  临淄城中,车声辚辚,人语喧哗。忽然,有人喊道:“萠疯子来了,萠疯子来了!”人群分开一条道路,一个披头散发、疯疯癲癲的人过来,笑嘻嘻地唱着一支调子古怪的歌,一群小儿跟在他身后起哄相和。但显然谁也没听懂他的歌词。
  车中的黑衣人浑身一震,他听懂了。那是一首古曲。“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諌兮,来者犹可追也……”
  那疯子唱着,忽然冲向齐王座车,一下扑在车窗前,低低地道:“大王,萠彻没疯,疯了的是你。我不想为你陪葬,所以只能佯狂避祸。大王,我是多么想念过去的那个你啊。唉,那时你那么聪明,那么果决……”黑衣人看着帘幕外侍从们连拖带拽把这疯子拉走,神情中现出一丝深思。
  萠彻仰天大笑,一甩手摆脱众侍从,继续唱道:“休矣,休矣,今之从政者危矣!哈哈……”又笑又唱,扬长而去。众小儿跟在他身后,拍着手学着他的声调唱道:“休矣,休矣,今之从政者危矣……”
  车驾前行了一会儿。车中的黑衣人忽然脸色一变,跳了起来,一把拉开车门,揪住车旁一名侍从的衣襟,大声道:“你们大王呢?他去哪里了?”


  终于到了芝罘山下,大海之滨。
  一行人下了马,都已汗出如浆,疲累不堪。季姜也累,更多的却是兴奋。她站在海边,张开双臂,迎着海风,深深呼吸着那熟悉的带着咸味的空气,心中欢喜无限。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海鸟在海面上飞翔盘旋,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季姜吧道:“唉,住在海边时,从没觉得它的好。在临淄待久了,才发觉有多么想念它。”
  齐王在旁边地上不知忙些什么,口中道:“给我看看海风的动向。”
  季姜一怔,道:“看海风的动向?大王,你……”回过头来,只见齐王带来的那只长形木匣已解下放在地上,打了开来。匣子里并排放着三支黑黝黝的长形尖头物体,通体闪着金属的暗光,却又看不出是哪种金属旁边还摆着一些形状古怪的附件,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诡异。
  齐王从匣中取出一支那长形尖头的怪物,手脚敏捷地在地上组装起来,道:“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怎么判断风向了。”
  季姜道:“当然不会。可这是……”
  齐王道:“那就给我看看吧!现在海风的方向和强度怎么样?半个时辰之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齐王说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季姜疑惑地看着齐王,抬头盯着天上的白云看一阵,再看了看海浪的浪高,道:“大王,要出海么?今天这点风恐怕张满了帆也快不了。是西风,稍偏北一点,风力很小,三个时辰之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齐王道:“很好,你站过去一点。”那支黑黝黝的怪物已被齐王架设起来,尖端斜斜地指向海面的天空。
  季姜道:“大王,这是什么?”
  齐王道:“曳影剑。”向季姜挥了挥手,“再站远点,再远点,对,就这样。叫侍从们也站在那边,跟他们说,注意来路。如果见到沧海客来,拦住他,别让他靠近我。”
  季姜道:“沧海客?那个黑衣人?大王不是安排他在临淄城闲逛吗?怎么会来这儿?”
  齐王道:“他会来的。他不算聪明,但经历得太多了,总比一般人警觉。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大概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季姜越听越莫名其妙。忽然,她心头一震──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向声音来处望去,果见一人一骑远远地飞奔而来,她倒抽一口冷气,虽然遥远,但看得出骑者是一身黑衣。季姜惊疑不定地回头看齐王,齐王却是恍若未闻,只半跪在地上对那“曳影剑”作最后的细微调整。
  得得得!得得得!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马上那黑衣人的面貌也已看得见了,果然就是那沧海客。
  齐王继续着手上的工作。黑衣人策马急驰,越来越近,终于近到能看清齐王手中的动作了,黑衣人脸色聚变,惊叫道:“你在干什么?住手!快住手!”
  齐王头也不抬,沉声道:“射他的马!”
  侍卫们弯弓搭箭。
  黑衣人叫道:“住手!住……”
  一阵“嗖嗖”声响,数十支羽箭射中他座下的马,那马惨嘶一声,人立而起,将黑衣人摔了下来。马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季姜正惊怔间,忽听“轰”的一声闷响,脚下的地一震,急回头看去,只见那支黑黝黝的曳影剑竟已腾空而起,尾部拖着一道白影,呼啸着向大海飞去。
  季姜和众侍卫都看呆了。那边黑衣人大叫一声:“不!”从地上爬起来,向齐王那边冲去,众侍卫回过神来,忙上前挡住。黑衣人拼命要挣脱阻拦,一边叫道:“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第一支曳影剑很快飞得不见踪影,齐王眺望了一阵,又开始架设第二支,这次他的手法更熟练迅捷了。
  黑衣人挣扎着大叫道:“住手,快住手!你这个疯子!你不想活了吗?”
  季姜见黑衣人那一向冷漠的脸上充满了惊惶与愤怒,目眦俱裂,状似疯狂,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便冷笑道:“疯子?你现在这样子才像个疯子呢!”
  黑衣人转向她,急急地叫道:“你知不知道你主人在做什么!他在找死!你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季姜冷冷地道:“我不知道大王在做什么,但我相信他做的一定是对的。”
  黑衣人又急又怒,道:“不!不!他错了!他错了!你没看到曳影剑的威力吗?那不是人间的东西,那是神授予他的。他竟用来……”
  第二支曳影剑腾空而起,带着长长的白影向同一个方向飞去。
  黑衣人绝望地大叫一声:“啊!不!”他的胳膊被侍卫们死死抓住,只能望向季姜,焦急地叫道:“拦住你主人呀!快拦住他呀!拦住他你就是救了他,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疯了呀!你快拦住他,快救他啊!”
  齐王开始架设第三支曳影剑。
  季姜看了看齐王,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管他怎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就像每次战役前,他做的那些令人不解的布置一样,事实证明他最终总是对的。”
  黑衣人忽然不叫了,也不挣扎了,仰起头静静地看着那支飞出的曳影剑。
  曳影剑越飞越远,越看越小,终于消失在大海尽头。
  海鸟又开始在海面优美地盘旋飞翔,而海浪依旧温柔地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平静的大海没有任何异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黑衣人喃喃道:“我就你在找死!你以为这么多年来就没人想过对付他?可他是神啊!和他作对注定只有死路一条,从来没人能成功。”
  齐王注视着海面,道:“未必,这次我不是用凡人的力量对付他,而是用他自己的力量。”
  

  
31  
海面平静依旧。
  黑衣人道:“愚蠢啊!能制造矛,自然也能制造盾。你这点小伎俩,怎能损他分毫?”
  忽然,齐王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遥远的海天相接处,升起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东西,初时还太远,要极目 及力才能看到。渐渐地,那缕黑色扩张弥漫开来,将那片天空也染成了灰蒙蒙的。众人顺着齐王的目光看着这奇景,又是惊讶,又是不明所以。隔了一会儿,那儿传来一阵低沉连绵的滚雷般的声音。那声音使季姜的心一跳。
        齐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变得很轻松,他转向黑衣人,对侍卫们挥了挥手,道:“放开他——你认为我拿曳影剑直接去进攻他那固若金汤的巢穴了?我是拿它们去攻击那座岛屿了!”
  黑衣人道:“你……你说什么?”
  齐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三支曳影剑,是无法摧毁一座岛屿的,但火山岛是例外。”
  又是一连串滚雷般的闷响,季姜把视线转向大海。
  黑衣人的面部肌肉开始可怕地扭曲,道:“你……你……”
  齐王道:“我打仗从来不喜欢硬碰硬,借助外力是我的爱好。天地自身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一旦激发出来,能摧毁一切,不管是人还是神。”
  黑衣人一声怒吼,像只疯狂的野兽猛扑过来,扬手一掌狠狠地打在齐王脸上。齐王被他打得一个趔趄,退了好几步,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众侍卫大吃一惊,忙又冲上来七手八脚制住黑衣人。黑衣人挣扎着吼道:“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是魔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会遭报应的!”
  齐王擦掉嘴角的鲜血,平静地道:“抱歉,我毁了你的家。但够对得起你了,把你拖在临淄,不让你回岛跟它同归于尽。”
  黑衣人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齐王叹了口气,道:“你跟了它这么多年,就真的一点也没发现吗?好吧,我问你,这一千八百年里,它有没有让你见过它袭白袍下的真形?”
  黑衣人道:“那关你屁事!我知道他天生异相!他是神,当然和我们不一样……”
  齐王道:“不,它不是神。它是一种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比我们强大得多的异类。你注意到了吗,它走路时……”
  黑衣人道:“胡说!胡说!你这个疯子!你自作聪明……”
  季姜忽然尖叫一声,道:“都不要吵了!”
  两人一怔,都朝她看来。
  季姜颤声道:“你们……你们闻到了吗?”
  齐王诧道:“闻到什么?”
  季姜急促地道:“海腥味!海腥味”
  经她一提醒,众人立刻发觉,海面上吹来海风,不知何时开始充斥着一股浓烈的海水咸腥味,而且似还隐隐夹杂着一丝硫磺的味道。
  季姜看着大海,脸上渐渐现出恐惧之色。
  海面依旧平静——似乎太平静,刚才还在海面上空飞翔鸣叫的海鸟此时一只都不见了,海面空旷得有些诡异。遥遥的海天相接处,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白线,那白线慢慢地变近、变粗,黑衣人脸色微变,道:“怎么回事?现在怎么会潮?”
  季姜喃喃道:“不是潮,不是潮……”忽然大叫一声,“海啸!是海啸!”
  现在众人都看出来了,那白线越来越粗,显然是一列浪墙在急遽推进,不禁心惊色变。黑衣人和齐王也忘了他们的争吵。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快!快跑!”几个人立即向马匹冲去。
  季姜尖叫道:“不!我们跑不过啸浪的!快上山!上芝罘山!”一语提醒了众人,大家忙向芝罘山上冲去。
  这一带的芝罘山山形极其陡峭,众人丢弃了一切累赘之物,还是攀爬得气喘吁吁,由于用力,更由于惊慌,每个人的心都怦怦乱跳,但都一语不发。风中带来的海腥味更浓了,让人闻不寒而栗。
  渐渐地,海风中又隐隐夹带着一种低沉的轰鸣声,仿佛深海中的精怪一齐敲响了无数面牛皮大鼓,那声音震得人更加心慌。有人回头一看,惊呼一声。只见刚才那道白线此时已变成一列遥遥可见的长长的浪墙,两边望不到头,仿佛一条横亘海面的长蛇。
  齐王沉声道:“别看,快上!”
  季姜慢慢落到了后面,但咬着牙没吭声,依然手攀脚踩往上爬。忽然,她踩着的一块风化的岩石碎裂了,一脚踩空,惊叫起来,齐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上去,碎裂的岩石窸窸窣窣掉下山崖,齐王看也不看,一语不发将季姜拉到自己身前,推着她向上去。
  爬到离山顶还有三分之一距离时,海浪轰鸣声已轰轰隆隆如在耳旁,令人心惊肉跳。有人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道浪墙看上去已高达丈余,由于推进速度太快,浪头竟始终微微前倾而不倒下。
  那浪墙一尺一尺向上增高,一里一里向海岸推进。
  七十里,六十里,五十里……二十里,十里,五里……
  终于,在浪头离海岸只剩约三四里时,众人已全部爬上了山顶,松了口气,或坐或站,筋疲力尽地看那大海。
  此时的大海已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景象:那弓起的浪墙,竟已高达数十丈,仿佛一头巨大得无以伦比的大鸟,正张开它的翼翅,向海岸猛扑过来。而海浪的轰鸣声,也已是震耳欲聋,那声音超过了最大规模战役中千军万马奔腾时发出的声音。
  “轰”的一声巨响,可怖的巨鸟覆盖了沿岸的一切,扑上了高大的芝罘山……
  许久,许久,海啸才稍稍平息去一点,众人犹沉耳中轰鸣不绝,一时竟分不清是耳鸣还是真声。而山脚下,已是一片汪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海啸,”季姜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幸而芝罘山还算够高。”
  齐王走过去,蹲下来,抓过她小小的手,轻轻拍了拍,微笑道:“好季姜,你很聪明,你救了我们大家。”
  季姜忽然扑到他肩上大哭起来,道:“大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失魂落魄地看着大海,喃喃道:“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
  齐王拍拍季姜的背,站起来,道:“我只是做了我必须做的——它太危险了。”
  “危险?”黑衣人不于激愤,只是用一种无限疲惫的声音道:“到底是谁危险?是你杀了他。在起用你之前,主人就曾经犹豫过。他说,你太聪明了,
  聪明的近于危险。可以不用,就尽量不用。可前面两个都……唉,天意,天意。”
  齐王道:“前面两个?你说前面两个?在我之前你主人还选过两个人?是谁?”
  黑衣人道:“第一个是赢政,第二个是张良。他们也很优秀,又不像你那样聪明得叫人担心。可是遍及政贪心太重,野心太大,不断与我主人讨价还价,有了秦国要天下,得了天下要长生,工程成了他要挟的筹码,主人无法再忍耐下去,于是让我去找张良。张良天赋高超,品性纯正,一切都是那么符合我主人的要求,可他偏偏长了一张柔弱如女子的脸,这使他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令人敬畏的铁腕君主。就这样,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主人才选用你。”
  齐王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这么说来,当初你化名东海君,去见秦始皇,其实是去和他谈判的?”
  黑衣人道:“是啊。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工程上,一心只想套出我长生的奥秘。他已经贪婪得不可救药了,白费了我主人几十年的心血,唉……”
  齐王道;“几十年?你们很早就已经和他有接触?”黑衣人道:“是的。”
  齐王道:“多早?”
  黑衣人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道:“确切地说,从他小时候就开始了。那时他和他父亲在赵国作人质。每次跟赵国的孩子玩游戏,总是非做大王不可,不惜打架打得遍体鳞伤……唉,主人在他身上下的本钱是最大的。否则,以他父亲那样不得宠的地位,以他自己那样暖昧不清的身世,怎有可能继承王位?秦国宗嗣繁盛,条件比他优越的王孙公子不知有多少,要是没有我主人,他主辈子连王位的边都休想沾上”
  齐王恍然大悟,道:“难怪天下一统后,他着了魔似的不顾群臣劝阻,屡屡到沿海巡游,还派人出海找你,原来他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
  黑衣人道:“我不明白。”
  齐王道:“你确实不会明白。要明白,这一千八百多年的时间里,你早该明白了。你安于做一个盲从的神仆,不敢对任何事表示怀疑。这,这也正是他
  当初选择你做他的人间的信使的原因。而我正好与你相反,这也就是人直到最后关头才选择我的原因。”
  黑衣人道:“不要跟我故弄玄虚!”
  齐王道:“我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确实无法跟你详细解释。我问你,你能接受‘宣夜说’吗?”
  黑衣人怔了怔,道:“不,我相信‘盖天说’。明明天穹如盖,怎么会是无形无质的虚空呢?这太荒谬了。”
  齐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大概也不会理解它那幅浮在空中的星象图吧?”
  黑衣人道:“那……那是星象图吗?我……我不知道。”
  齐王叹道:“你看,你连最初步的东西都无法理解,我又如何你解释宇宙未形成前的最大奥秘?如何向你解释你主人隐藏在这奥秘中的可怕阴谋?就是我,那次跟你主人谈了一天后。也是回去想了半个月才完全明白的。我告诉你,你是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无意义的长生使你的心灵沉寂得太久,你已经不会思考过于深奥的问题了。”
  黑衣人怔了半天,才道:“什么奥秘?什么阴谋?这又和天文星象有什么关系?你说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我看你是疯了,一定是疯了!”说着,他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去,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道,:“疯了……疯了……萠彻说得不错,你真的疯了……哈哈,多么可笑!主人竟是被一个疯子置于死地……”
 楼主| 发表于 2004-7-28 20:50:30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天意 作者: 钱莉芳(全)

32  
十月,齐王调兵遣将,南下与汉王及各路诸侯会攻项羽。在齐王的指挥进击下,项羽左支右绌,势力范围越缩越小。
  十一月,齐王收紧包围,项羽连同他的十万大军被困垓下。
  二月,大战开始。
  临淄齐王宫里的季姜再也忍不住了,决定赶往定陶,在那个战时前沿基地等待齐王,即早日与凯旋的齐王相见。
  赶到定陶时,听到一个好消息:联军已经胜利了!项羽兵败垓下,身死乌江,各路兵马或扫荡余寇,或凯旋归国,定陶是好几支军队的共同基地,此时各军陆续返回。热闹非凡,整个定陶城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季姜很高兴,问路问到齐军营垒。齐军军容整齐,甲胄鲜明,明显比其他几批人马雄壮得多。凭着齐王宫的信符,她进了宫,打听齐五的所在。几名将官认得她,知道她在齐王面前极受宠幸,便很热心地领她去王帐,说:“齐五有事出去了,你等一会儿,他下午再回来”
  几个人一边带路,一边得意地向她述说这次战役的激烈之状,说到起劲处,眉飞色舞,豪气冲天,季姜听得也是大为兴奋,道:“那后来呢?到底是谁杀了西楚霸王项羽?”
  几个人一听,互视一眼立时泄了气,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一人道:“别提了,这事说来就叫人窝火。”
  季姜诧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那人气愤愤地道:“我们辛辛苦苦设下十道埋伏,层层削弱,逼得项羽最的只剩二十六骑逃到乌江边。好,一窝蜂拥上去的全是汉军!哼没本事打硬伏,倒有本事打死老虎。”
  另一人道:“咱们齐王也真是好说话,后撤三里,说:“不要跟汉王的人争功”。可这哪是争功啊?是争一口气啊。”
  又一人道:“算了,不就是赏千金,封万户候吗?让他们去争,去抢,天下人的眼睛都亮着呢,谁不知道打败西楚霸王的是咱们齐军?”
  先一人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我们种树他们摘果子?是这个汉王也真做得出来决战时缩得比谁都后,跳出来捡现成便宜比谁都来得快!”
  又一人道:“就是。什么德性!”
  季姜眼珠一转,笑道:“你们以为吃亏了哪?齐王是照应你们?汉军才叫吃亏了呢。”
  几个人大为诧异,一人道:“季姜姑娘,你开什么玩笑?汉军占了这么大便宜你说他们吃亏?”
  季姜道:我问你:你想不想得到那金千斤,邑万户?”
  那人道:“想!当然想!”季姜道:“你们呢?”那几个人道:“想啊,谁不想呢?”
  季姜道:“对啊,谁不想呢?齐军三十万人,谁不想得到这赏金封邑的?可楚霸王只有一个啊!”
  几个人一怔,有人若有所悟:“啊!对了,听说汉军为了争抢项羽的尸体,自相残杀而死的就有好几百,挤死的,踩死的不计其数,最后硬是把尸体扯成五块,拼起来殓尸时简直惨不忍睹,后来那赏金封邑也就分成了五分,一人一份。”
  季姜道:“是了,那不过就金二百,邑二千户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最终抢到手的也还罢了,那些尸体没抢到,自己反倒成了尸体的才叫冤枉呢!黄金封邑再好,总不及自己的性命珍贵吧!你们说,和汉军相比,你们到底是吃亏还是占了便宜?”
  几个人恍然大悟,对这貌不惊人的少女佩服得五体投地,均想:难怪齐王对她这么倚重信任,果然有过人之处,纷纷道:“季姜姑娘真是才思敏捷,令人佩服。我等愚鲁武人,竟这么长时间没能领会齐王一番苦心。”
  说话间已到了营帐,又一人道:“不过我看齐王在彭城扔掉那在神镜实在没道理。那时可没汉王的人来抢啊,大家一心一意愿意献给他,干吧这么做呢?”
  季姜听得奇怪道:“什么神镜?”
  那人道:“我们攻入彭城后,一队兄弟在西楚霸王的王宫里发现了一面方镜,说起来真神了,那镜子居然照得出人 的五脏六腑!大伙儿一合计,决定把这宝贝献给齐王。哪知齐王一看----------你猜怎么着?”
  季姜道:“怎么着?”
  那人道:“齐王下令:立刻把这镜子抬出城,扔到泗水里去。唉,齐王军令森严,谁也不敢违抗,多好的宝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扔进了滚滚的泗水河,真叫可惜。”
  季姜愣了半晌,道:“齐王…… 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道:“就是不知道啊,要知道倒好了。”季姜思索了一会儿,也不过得要领,便道:“齐王必定有他的道理。好了,谢谢各位,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也歇一歇,就在这儿等齐王。”
  那几名将官走后,季姜把鞋子一甩,往齐王的行军床上一躺,连日奔波的疲劳弥漫到四肢百骸,浑身又是酸痛,又是舒坦,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又隐隐闻到枕上那股熟悉的齐王头发的味道,没来由地感到愉快安心,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齐王就站在床前,微笑地看着她,道:“怎么样?睡够了吗?”
  季姜见到齐王,说不出的开心,道:“够了,大王,你早来了吗?干么不叫我?”
  齐王道:“叫你你还能睡个够?来,擦把脸。”说着把一块拧好的毛巾递给季姜。
  季姜接过擦了擦,放下手巾笑道:“大王,你刚刚打败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就来侍候我这小丫头洗脸,我可得把这事跟家乡那帮小姐妹说说——多大的面子啊!”
  齐王轻轻捏了捏季姜的脸,笑道:“行啊,你说好了,说我侍候你洗脚都成,!就怕人家不信。”
  季姜道:“她们敢不信?她们要敢不信,大王你说诏告天下,寡人有疾,寡人好侍候人侍季姜氏洗脸之事,诚有之哉!诸卿勿以为谬也。”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齐王也哈哈大笑。
  两个嬉笑了一笑,季姜又道:“大王,我可听说了,这场仗你打得真叫漂亮!十面埋伏阵,把项羽玩得团团转。听说你还叫人夜里唱楚歌吧?唱得项羽简直要发疯,不知道你们究竟占了他多少地盘,他深更半夜在在帐里又唱又哭又闹,整个人都崩溃了。
  齐王叹道:“老实说,我有些可怜他。他人不坏,只是那张位子不适合他。说来也是乱世风云,硬把他推上去的,他也没有选择。如果他能清醒一点,有点自知之明,遇事多听听范增的,也许还不至于落到这一步。然而人到了这个位置,又有几个能保持清醒?更何况还有那……”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了。
  季姜道:“更何况还有什么?”齐王道:“算了,不提了。反正那东西已不能再为害人间了。”
  季姜越听越好奇,道:“大王,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为害人间”?
  齐王想了想,道:“好吧,都已经过去了,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一面镜子……”
  季姜“啊”的一声道:“镜子?”
  齐王见季姜面色有异,道:“你听说什么了?”
  季姜点点头,道:“你们告诉我,攻入彭城时,得了一面神镜,能照见人脏腑的,好心献给你,哪知你下令把它扔进了泗水。”
  齐王道:“对,就是那面镜子。你不要听了好玩,那东西是害人的。我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机理,但我知道那东西照久了会损伤人的心智。秦始皇、楚霸王都是得到它后变得性情乖戾、行为悖谬的。你说这东西还能继续留在世上吗?”
  季姜听得又是惊讶,又能眩惑,咋舌许久,忽然心念一动,道:“不过大王,我看其实你也不必把它扔掉的,可以拿它派另外一个用场。”
  齐王道:“什么用场?”季姜往同周围看了看,凑近齐王低声道:“把它献给汉王。”不料齐王一听到“汉王”二字,脸上的轻松喜悦之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烦闷之色。他在床沿坐下,一言不发,像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季姜道:“大王,你怎么了?”齐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的谍报没错,那个沧海客现在是到汉王身边去了。”
  季姜道:“就是那个阴恻恻的黑衣人?那好啊。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好人,成天鼓动大王你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那段时间我还真有些替你担心呢!现在他又跑去蛊惑汉王了?那最好不过了!”
  齐王道:“沧海客不足为虑,我只担心……唉!”
  季姜道:“大王,你担心什么?”
  齐王道:“我担心……它……它其实还没死。唉,但愿是我猜错了……”说着抬头看看上方,眉头微蹙:“怎么会呢?那么惊天动地的海啸……难道它的生命力竞能强大到……”
  季姜握住齐王的手,道:“大王,谁没死?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错,他还没有死!随着这句冷冰冰的话语,一个黑衣人幽录般地闪入了营帐,“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可笑你居然以为凡人真的能跟神斗!”
  季姜感到自己握着齐王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冷,吃了一惊。再看齐王,只见齐王脸色极其苍白,吃力地道:“不……不可能,我叫人去打探过了,那岛上的火山灰有几丈厚,山口还有熔岩冒着热气!”
  黑衣人道:“不错,你是把他辛苦经营了两千多年的神殿毁了,那么多珍惜的神器啊……可是!你怎么损伤得了他本身?他是真正的天神,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偏偏不信,偏听偏信偏听偏信要跟他作对。好,现在你就等着受到惩罚吧!”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33  
齐王道:“等等。”
  黑衣人停步回头,用戏谑的声音道:“怎么?后悔了?想求饶了?告诉你,来不及了!”
  齐王道:“它的异能还剩下多少?”
  黑衣人一怔:“你说什么?”
  齐王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它的异能绝大部分来自那些器械。现在,它恐怕已没以前那么神通广大了吧?”
  黑衣人盯着齐王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就算是,对付你也足够了!”
  齐王道:“不错,我知道。它的智慧比我高了不知多少倍,我本就没打算大获全胜,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满意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满意?你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齐王淡淡一笑,笑容中有一种苍凉,道:“当我将那三支曳影剑射向大海的时候,就已准备好这一天了。让它来报复吧,我等着。”
  夜晚,军营里灯火通明,上上下下欢宴庆贺战争的胜利。
  中军帐内,齐王摆下了丰盛的庆功宴,一席一席向手下的将领们敬酒, 说辛道苦。季姜站在他身旁,斟酒斟得胳膊都酸了,但心里很高兴。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众人一愣,谁敢在齐王的营垒中纵马急驰?马蹄声在军帐外止住。
  汉王带着一帮人一拥而入。
  众将还在酒醉和震惊中没有清醒过来,齐王已经跪下行礼,道:“臣恭迎大王御驾。不知大王驾临,未曾远迎,望大王恕罪。”
  汉王既不答礼,也不说“免礼”,径直走上齐王的席位,往下一坐,拿起帅案上的元帅虎符,盘在手里把玩着,看着齐王笑嘻嘻地道:“西楚既灭,天下皆定,齐王,你恐怕不需要这个了吧?”
  季姜死死地抓住酒壶的壶柄,她所自己会控制不住将酒泼到汉王脸上去。
  齐王默默地解下腰间的紫绶,放到汉王面前,躬身一礼,退后几步,转身对目瞪口呆的众将道:“从今天起,你们一律受大王节制,听到没有?”
  众将愣了一会,才参差不齐地道:“听到了。”“是。”“知道了……”
  一个趴在席上烂醉如泥的将官含糊地道:”大……大王?你不就是……大王吗?”
  汉王脸上依然是大大咧咧的笑容,只是那又笑意正浓的眼睛深处,有鸷鸟般凌厉的光芒一闪。
  齐王道:“不是我,是汉王!听到了没有?”他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听到了。”这次众将的声音总算整齐了一点。“咣当!”一声响,一只酒壶被摔在地上,醇香的烈酒汩汩流出。
  季姜冲击波出了营帐。
  呼啸的北风吹在身上,剌骨的冷。
  季姜抱着又臂,坐在一个长满枯草的小土丘上,身体在发抖。她身上很冷,心里却像烧着一把烈火,那烈火烧得她想哭,想骂,想喊,但最终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一件貂皮斗篷披到了她身上,她抬头回望,见是齐王,身子一摇,甩掉斗篷。
  齐王将斗篷再次披到了她身上,道:“会着凉的。”季姜仰脸看着齐王,嘴唇颤抖着,眼泪淌了下来,道:“大王,你窝囊!”齐王沉默了一会,道:“是的,我窝囊。”
  季姜道:“你说过就让他三次的。”
  齐王道:“是的,我说过就让他三次的。”
  季姜道:“这是第四次了。”齐王道:“是的,这是第四次了。”
  季姜哭道“那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啊?大王,你说啊!”
  齐王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季姜的头发,道:“将来你会明白的,一定会明白的。”
  正月,汉王下了一道诏书:
  “诏曰:楚地已定,义帝亡后,欲存恤楚众,以定其主,齐王信习楚风俗,更立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魏相国建成候彭越,勤劳魏民,卑下士卒,党以少击众,数破楚军。其以魏故地王之。号曰梁王,都定陶。”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虽然一诏封二王,其实彭越只是个陪衬,彭越本就长期在梁作战,战后得梁地为王,是当初约好了的。但齐王徙封为楚王,却明显等于贬抑。以“习楚风俗”为借口 ,更是牵强之至。哪有是哪里人就非得去哪里当王的道理?可见这道诏书就是冲着齐王来的。
  季姜拿着诏书的抄本去找齐王——不,现在应该说是楚王。
  楚王正伏案写着什么。
  季姜把抄本往几案上一扔,道:“大王,你看看!这就是他当初承诺的“自陈以东至大海,全都加封给齐王!”
  楚王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道:“看过了,没错啊。”
  季姜道:“没错?明明说好是加封,现在却成了徙封,大王你还说没错?”
  楚王放下手中的笔,道:“算不了,徙封就徙封吧。我也好久没回家乡了,正好回去看看,顺便办几件事。”
  季姜气得要发抖,道:“齐国给你治理得国富民强,年年鱼盐之利巨万,他一道诏书就给你剥夺了,扔给你一个土地薄瘠、战火方熄的淮北,你居然一点不当回事?”
  楚王拿起写好的简册站了起来,走到季姜身旁,拍拍她的肩头,道:“楚国没你想得那么糟,跟我回去看看,你会发现许多有趣的东西,不比齐国差呢!”说完向外走去。
  季姜又气又难过,道:“大王……”
  楚王回头道:“什么事?”
  季姜满肚子的话无由说出,想了半天,指了指楚王手中的简册,道:“你刚才写的什么?”
  楚王低头看看,道:“哦,这个啊,他们叫我草拟的推戴书。”
  季姜道:“推戴书?什么推戴书?”
  楚王道:“推戴汉王称帝。”
  季姜看着楚王,说不出话来。楚王笑了笑,道:“没办法,诸候王里我地位最高,只能由我领衔。”
  季姜还是不说话,看着他。
  楚王似乎有些不自在,又笑笑道:“其实我也挺烦的,都是官样文章,到时他三辞三让,我还得率群臣再三劝进呢!”
  季姜盯着楚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大五,我真希望被劝进的人是你。”
  楚王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之色,但很快垂下眼睑,平静地道:“别说了,季姜,大势已去,大局已定。”
  季姜木然地坐下,看着楚王远去背影,轻轻自语道:“大王,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二月,汉王在群臣的一致推戴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
  三月,楚国,淮阴城泗水边,楚王静静地站在那儿钓鱼。一会儿,有人带了两个人过来,一个是七十多岁的老妇,一个是位四五十岁地方小吏模样的人,两个见到眼前这个头戴紫金冠王,身穿夔龙纹深衣的人,知道就是新来的楚王,忙跪下行礼,楚王走过去,扶住那老妇,道:“阿母,你不要行礼,我不能当您的大礼。”
  那老妇吃了一惊,颤巍巍地站在楚王面前,惶恐地道:“大王,这、这……”楚王一挥手,随从们抬来一只沉重的箱子,放在老妇面前,打了开来,只见一片金光灿然,时面竟是整整齐齐一箱的金块!
  楚王道:“阿母,这一千斤黄金,都是你的了,待会儿我叫人给你抬到家里去。”
  那老妇道:“大王,这……这是……”
  楚王道:“阿母,您别叫我大王。您仔细看看,我是谁?”
  那老妇眯起昏花的老眼,道:“你是……”
  楚王举起手中的渔竿摇了摇。那老妇恍然道:“啊!你就是那个钓鱼的少年郎。你叫韩……韩……”
  楚王道:“韩信。阿母,那会儿我饿着肚子钓鱼,您在这儿漂絮,见我面有饥色,便拿您带的饭给我吃,一连给了我几十天,我心里感激,便对您说,将来我一定好好报答你。你对我发火,说:“大丈夫不能养活自己,我看你可怜才给你饭吃,难道是图什么报答吗!”阿母,现在我能养活自己了,请你接受我这一点谢意。”
  那老妇又惊又喜,道:“韩孺子有出息啦!好,好……”
  那老妇离开后,楚王走到那跪着的小吏模样的人面前。
  那人战战兢兢地叩首道:“大王恕罪,大王恕罪。当年小人有眼无珠,慢待了大王……”
  楚王道:“姚亭长,你没有罪,你也有恩德于我,只可惜为德不卒,你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给我好处也指望不到什么报答,于是懒得再施恩于我,好吧——”说着手一挥,“把你该得到的那份拿回去吧!”
  一名随从端了一只圆盘来到那姚亭长身前,盘子里放着一串百枚装的制篯,姚亭长一愣。
  楚王道:“我在你家里蹭过的那些顿饭,顶多也就值这个价吧?拿去,顺便教你一件事:施恩不望报者,常常能得到非常之报;而施恩望报着,永远也别想得到。”姚亭长又惭又悔,抖着手拿起制篯,逃了似的去了。
  楚王拿起渔竿正要回身钓鱼,却见自己的几名卫士押着一个人过来。那人被绳捆索绑,在卫士 们的推推搡搡下之下踉跄而来,一见楚王,立刻“扑嗵”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楚王一怔,道:‘这人是谁?谁叫你们抓的?”
  一名卫士一把揪起那人的头发,将那人的脸拉了仰起来,道:“大王,这小子当年胆敢侮辱您,我们弟兄几个气不过,就去打听出来把他抓到了,本想一刀杀了他,又怕大王你不解恨,就押了过来由大王您处置。”
  楚王一看,见那人全身籁籁发抖,一脸惊惶之色,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印虎,我记得你以前挺横的嘛,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印虎抖得像筛糠一样。脸色惨白。
  楚王俯下身,在印虎耳边轻声道:“叫我钻你裤裆那会儿,你大概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印虎已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道:“只求……只求……大王给……小人一个痛快的。”
  楚王直起身来,挥了挥手,道:“松绑!”
  卫士一怔,但还是依言解开了印虎身上的绑绳。
  印虎抖抖索索地站起来。
  楚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印虎,道:“体格不错嘛!什么不好做,成天在市井间惹事生非!这样吧,我都城下邳那儿缺一个巡城中尉,你给我到下邳巡城捕盗去。把你的闲气闲力都用到正事上去!”
  印虎和众卫士都愣住了。
  楚王回过身,将钓线向河中一甩,又开始钓鱼起来。
  印虎一句话也不说,“扑通”一声跪 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楚王向后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众卫士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一人嗫嚅着道:“大王,为什么……”
  楚王看着水面的浮子,淡淡地道:“当年他侮辱我的时候,我难道就不能杀了他吗?只是杀了他毫无意义,所以忍耐到今天,但是到了今天,我又没有杀他的念头了——难道我奋斗了一生,获得今天的权势地位,就是为了向这样一个小人物复仇么?自己想想都有些可笑,再说,”说到这里,楚王顿了顿,望向远方,“我能有今天,说起来倒也算拜他所赐,侮辱也是一种力量。所以,你们其实不必特意把他抓来的。不过既然抓来了,也好。恩也罢,仇也罢,该了的都了了,省得牵挂。
回到下邳王宫,季姜已等得很焦急了。
  “大王,”她一边帮风尘仆仆的楚王卸下披风,一边道:“皇帝派来的使节在等你。那帮家伙气焰嚣张得很,跟他们主子一个德性,眼睛长在额头上,鼻孔朝天,颐指气使,倒好像他们是这里的主人!我看得肺都要气炸了,大王你横扫天下的时候,这几个小子还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呢!”
  楚王道:“哦,我看看去,他们在哪儿?”
  
  
34  
季姜道:“在偏殿。”
  楚王和季姜走在偏殿,几个人正在里面嘻嘻哈哈说得起劲,其中一个人公然坐在楚王的王座,把脚搁在御案上。见楚王进来,几个人停止了说笑,那坐在王座上的家伙像是其中为首的,冷冷报了一眼楚王,脚 也不从御案上放下,道:“楚王,你好大的架子呀!把我们哥几个晾在这里,自己跑到哪儿快活去了?”
  季姜怒不可遏,正要开口说话,楚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道:“劳各位大人久等,是我的不是。”
  那使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陛下有诏旨,问你两件事。”
  楚王,道:“臣恭聆陛下诏询。但有所知,知无不言。”
  那使者道:“第一件事,西楚余孽钟离味,是不是躲在你这儿?”
  楚王回答得很干脆:“不是”
  “第二件事,”那使者说到这儿,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很郑重,离座下阶。走到楚王跟前,低声道:“鼎心是不是在你这儿?”说完,目光灼灼的盯着楚王的脸。
  楚王神态平静,道:“我不明白上使大人的意思。”
  那使者盯了他半天,才悻悻地道:“明不明白你自己心里有数。陛下还会派人来的。楚王,你最好识时务一点!”
  说完,那使者一挥手带着众人走了。季姜又气又恨,道?:“大王你还没失势哪,他们怎么就敢这么嚣张?简直是狗仗人势!”
  楚王摇了摇头,道:“还会有更嚣张的。”
  一个月后,更嚣张的来了,当时楚王正和季姜在泗水漫步。
  泗水两岸绿柳成荫,夕阳斜照,平阔的水面波光粼粼。季姜心事重重,无心欣赏这些美景。楚王却悠闲地用一根柳条指点着道:“季姜,你看,这泗水源出你们齐国蒙山,流到我们楚国境内,蜿蜒千数百里,经过我、项羽和当今皇帝的家乡。似乎冥冥之中,我们这些人的命运注定要纠结在一起……”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季姜向声音来处望去,见一队人马渐近,到了近前,那些人勒住 缰绳停下,为首一人身着锦衣,头带锦羽冠,一望而知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那人下了马,手持一枚龙首铜符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道:“奉陛下诏,命楚王二事!”
  楚王道:“请上使吩咐。”
  那人道:“第一件事:尽速缉拿要犯钟离味,不得有误!如有窝藏纵放之事,按律严惩!”
  季姜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道:“谁有资格惩处我们大王?!问问皇帝,他的江山是谁替他打下的?按律严惩?呸!不要说我们大王没有窝藏钟离味了,就算窝藏了,我们大王也是为皇帝灭了项羽,难道还抵不上一个……”
  楚王止住季姜,向那人道:“臣谨奉陛下诏。还有什么事?”
  那人走近了一步,手一伸,沉身道:“陛下命你把鼎心交出来.”
  楚王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泗水,道:“我没有这东西。”
  那人又逼近一步,低声道:“要么是王位,要么是‘鼎心’,你自己挑!”
  “王位?”楚王一笑,解下头下的紫金王冠,递到那人面前,“拿去吧,富贵于我如浮云.”
  “呸!”那人恼火地一挥手,道:“陛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等着接受廷尉的传讯吧!”说完回身上马,拨转马头,向来路而去。
  季姜道:“什么是‘鼎心’?居然拿夺爵刑讯来威胁您?”
  楚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原想是将它留给将来的,也许那时的人会有足够的智慧解开它的奥秘,可现在看来,是等不到了。我享受尊荣已太久,不可能忍受得了那些折磨苦楚了―――”忽扬声道:“上使大人!”
  前方马上那人勒马回望。
  楚王道:“鼎心其实我已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要。”说着,倒过手中的紫金冠,伸指在其中一拧一按,“喀”的一声轻响,一枚小小的亮晶晶的银白色薄片立时出现在他指间,“是这东西吗?”
  那人眼睛一亮,脸上现出惊之色,道:“啊!就是它!就是……”
  楚王手指轻轻一弹,那亮晶晶的小薄片飞了出去,在空中翻过几个身,掉入了水波轻漾的泗水河中。
  “你?!”那人又惊又怒,来不及发火,尽快指挥众随人道:“快!快!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水,快下水啊!全给我下水去找!去找!”
  楚王看着他们手尽快脚乱地折腾,慢悠悠地戴上紫金冠,道:“上使大人,请你回去转告陛下:如果陛下是明君,没有九鼎也一样,如果陛下是昏君,得了九鼎也枉然。再神奇的器物,也不能使残暴的统治永存。要想长治久安,就对百姓好一点吧!”
  那人没空搭理楚王,在河边跑来跑去,急吼吼地道:“找到了没有?找到了没有?快找、快找啊!”
  岸上那人欣喜若狂,连声道:“快拿过来!快拿过来!”
  那片小薄片到手,那人小心翼翼地将它擦干包好,放入一只垫了丝绸的匣子里,贴身收好。然后狠狠地瞪了楚王一眼,上马率众离去。
  季姜道:“怪不得大王要特地亲手设计 这顶紫金冠,原来要拿这藏宝啊!哎,大王,你既然藏得那么好,又何必拿出来让他们抢到手?”
  楚王目视前方,淡淡地道:“他们得到的只是一片废物―――那东西一见水就完了。”
  季姜道:“到底是什么啊?那么丁点大的东西,扔到河里还要下去捞,他们怎么就这么看重?”
  “那是历代帝王最梦寐以求的宝物。”楚王说着,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季姜,道:“季姜,我们坐到那边去,我要给你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我本来早就该告诉你的,但这个故事的跨度太长了,脉络也很长乱,我真到近期才彻底清理了它的前因后果。
  首先,你要答应我,不管你对听到的故事如何惊讶,甚至怀疑,请先不要打断我,否则你会听得支离破碎,更加难以理解。
  
  
35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到底是多久,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两三千年,也许是三四千年,总之那时的人类还没有记载史事的能力。一个不知名的、与我们迥然相异的天外生灵降临到我们这个世界上。它的隐临伴随着惊人的“隆隆”声。所以我们的先人把它称为“龙”又有人说它是雷神之子―――季姜,我说过了,不管你有多么惊讶,有问题等我说完再提―――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我只知道,它来自一个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使它刚来到这个世界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它把我们的海洋当成陆地了。
  它认为如此平坦的地方正是适于停降的。于是,它把它驾驭的乘具——我们有人称之为“星槎”——降落在了渤海。
  我说过,它来自一个与我们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那个世界对海洋一无所知。它们制造的器具坚不可摧,却惟独对我们这里最为平凡的海洋没有丝毫的防护能力。
  所以,星槎毁了,毁于海水的腐蚀。
  这个天外生灵异常惊恐。因为失去了星槎。它将无法回到它的世界。它开始考察的们这个世界。
  考察的结果使它更恐慌:这个世界缺乏制作“星槎”的原料!并且,这是一个还处在蛮荒中的世界,没有文字,没有计算,没有冶炼,没有建筑……总之,这个世界帮不了它任何忙。
  就在它濒临绝望的时候,它注意到了我们的月亮,注意到了月亮的力量。
  星槎坠海使它失去了一切身外之物,但没有使它失去智慧。在它们那个世界,已经知道了一条宇宙间最为神奇的奥秘:天体间存在着一种彼此牵引之力,近者强,远者弱,大者强,小者弱,正是这种力量维持着日月星辰的运转。你在海边住过,总熟悉潮汐吧?潮涨潮落,就是这种力量引发的。同时,这种力量还能使时间和空间发生轻微的变形。如果能用巧妙的办法,把这种变形集中、放大,就会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比如,时间会翘曲,甚至翻转——不要问,我说过了,有问题等我说完再提。
  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它心中升起:只要能设法填平它的星槎所坠落的那片海域,然后将这片填出的平地“逆卷”到它降落的时间里去,使它在那次降落的最后瞬间,落到一片平地上而不是海洋里,那么灾难就不可能发生。
  填海虽然工程浩大,但不需要什么珍稀的原料,也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技巧,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就行了。
  它为这个绝妙的设想而兴奋,立刻着手实施。
  一方面,它开始制作能控制时间变形的神器。这比制作一艘星槎要容易多了,所需的原料,也都能在我们这个世界找到:丹砂、雄黄、石墨、铅、云母、水晶、独居石……
  另一方面,它开始用它的智慧推进我们先人的繁衍和发展。它教他们渔猎、耕作、书写、计算……它帮助他们建立国家,制定礼仪,以保持长期的安定,使人口得以持续繁衍。为了尽快开启民智,它甚至把它那个世界的智慧的精华——八卦,都传授给了人类。如果它知道这东西日后会对一个年轻人产生怎样的启发,也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先民们对它既崇拜,又感激,尊奉它为“伏羲”。“伏”,就是“溥”,博大、伟大的意思;“羲”就是太阳神羲和。先民们把他们所能想像得到的最尊贵的名号奉献给了他。
  但是,我们到底该叫它什么呢?“龙”和“伏羲”都不是它的真名,然而我也不知道它的原名是什么,也许在它那个世界根本是连名字都没有的。为了叙述方便,我们姑且称它为“龙羲”吧。
  两项工作,要耗费龙羲很长的时间。但这对它不成问题,因为它的生命节律和我们不一样,它有足够的寿命来完成这些工作。
  成问题的是,它的形体给它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麻烦。它的脸和人类一样,然而它的身体却完全不同于人类。随着智慧的开启,人们逐渐注意到它的形体的怪诞,并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它。尽管它又教了他们裁制衣裳遮蔽身体,但已不能完全消除疑虑。
  它到底长了一个什么样的身体呢?我也不十分清楚。凭着后来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以及上古典籍中片言只字的记载,我推测它的身体大致像蛇一样,但比蛇身粗得多,鳞甲也厚得多。
  多么可笑!一个拥有如此高度智慧的生灵,却长着一副与我们这世界上最卑贱、最丑陋的生物一样的身躯。
  它不得不退居幕后,由一名信使为它在人间奔走行事。它赐予了这名信使长生不老的生命,以换取他忠心耿耿地为自已效劳。这名信使就是篯铿,后人所称的彭祖。
  龙羲把它的全部工作移到渤海中的一个小岛上,在那里继续制造它的神器,但它依然控制着陆地上的一切。它不停地干预着我们的历史,使这个国家朝着它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它为夏禹铸造了九鼎,以巩固帝国的统治。九鼎可以用来监视九州,使帝王轻而易举地扑灭尚在酝酿中的叛乱,避免因战争导致的人口减少、国力削弱。它要最大限度地增强我们的实力,以使我们早日有能力为它实施那项庞大的工程。
  夏、商、周三代过去了,我们由一个中原小国扩张成一个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的大国。我们使用的器具由木石变为铜铁;我们的算术已会计算面积、体积、效率,会解方程,会算勾股……施行工程的条件成熟了。同时,龙羲那件能控制时间的神器也已大功告成。
  现在,只缺少一个工程的领导者了。
  他开始物色合适的人物。
  找谁呢?如此浩大的工程,会严重地动摇国本,不会有哪个现任统治者肯做这样的蠢事。所以,它必须找一个有足够的统治才能、有强烈的权力欲望而又出头无望的年轻人,以获取权力为诱饵,以施行工程为条件,使他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劳。
  它找到了第一个人。当时那人基本上还是个孩子,但已显示出了统治国家的天赋和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勃勃野心。然而这孩子在王室中低微的身份,已注定他此生与王们无缘。于是,龙羲轻而易举地收买了这个孩子,一步步为他铺平通向权力的道路。经过数十年的谋划努力,终于使这个孩子神话般地实现了他的帝王梦,成为了一个拥有空前强在的权力的君主。
  然而,龙羲没有料到贪欲的力量。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到了权力的孩子又向他索取长生之法,也许,得到长生之后他还会再向他索取别的什么。
  龙羲忍无可忍,让它的信使对这孩子进行了惩罚:取走了九鼎上最关键的部件——鼎心;同时,留下了一面能照见人五脏六腑的神奇镜子。
  得到神镜使孩子由衷高兴,失去鼎心则使他怒火中烧。然而孩子不知道,就是那面使他高兴的神镜,其实也是埋藏在他身边的一个祸根。神镜损伤了他的心智,并最终断送了他的万里江山。
  在放弃这个贪婪的孩子后,龙羲开始找第二个人。
  这次他很小心,找了一个聪明又正直的年轻人。他国破家亡,满腔仇恨,同样也正处于需要帮助的状态。然而,当它的信使篯铿跟这个年轻人一接触,立刻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相貌太特殊了——是一种柔美,女子一样的柔美。在这个凭勇力竞逐天下的时代,这样的相貌简直是致命的弱点!怎么能想像,一个貌若女子的统治者能驭使臣民服服帖帖地完成一项如此艰巨的工程?
  龙羲不得不再次放弃,开始找第三个候选人。但它的信使在离开之前,给了那年轻人一件利器,让他用这利器去对付那个贪婪的孩子,算是对那孩子的惩罚之一。如果成功,将提前结束那孩子的统治,如果不成功,也能在心灵上给那孩子一个沉重的打击,加速他的神智的崩溃。
  第三个候选人在淮阴。他比前面两个更聪明、更优秀,但处境却比前面两个更糟糕。那时他正苦受贫穷、饥饿和寒冷的折磨,这使他对权势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强烈,对成功的追求比任何人都迫切。应该说,他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最合适的人选。改变这年轻人的命运,也比改变前面两个容易得多。年轻人缺乏的只是一条战时通道。而这条通道,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只要利用那件能控制时间的神器,在月亮对大地引力最强的八月动手,就可以使这条通道重现。一旦得到这条通道,年轻人就能凭着他自己的智慧征服整个天下,不需要龙羲再额外费心。
  然而龙羲却对这年轻人疑虑重重,原因正在于年轻人太优秀了。他的智慧超出了安全的界限,超出了龙羲所能控制的范围。在启用他之前,龙羲就测到了时间长河中传来的“预震”。 这意味着,一旦正式启用,有可能发生强烈的“变异波动”,这将使龙羲失去预知未来的能力……哦,这太艰深了,我该解释一下。
  对于我们这个世界来说,龙羲是个外来者。它对我们这个世界作的每一点干预,都会改变我们固有的历史。而历史的每一次改变,又都会引发时间长河的一阵“变异波动”。变异波向前传递期间,未来的历史是模糊不清的。就好象一块石头投进水塘,只要波纹还在扩散,就无法看清水面的倒影。“模糊期”有长有短,但终有结束的一天,所以龙羲最终总能稳稳地把握我们历史的大局。
  偏偏对于这个年轻人命运的改变,似乎竟牵涉到整条的“时间河”,由此引发的“变异波”可能要传递很久,也可能永远也不会停下来,因为时间是无限延伸的。
  这样的情况,只有在改变极端优秀的人的命运时才会发生。这类人一生怀才不遇和充分施展才华这两种命运,对历史产生影响的差别之大,是不言而喻的。这样大的落差,足以形成一阵空前强烈的变异波,使整个未来随之改变。
  到底要不要启用这年轻人,龙羲很犹豫。
  对于杰出的才华,既是一种危险,也是一种诱惑。这样的人才如果能为它所用,对工程的好处将是无法估量的。
  最终,龙羲决定启用他。
  年轻人恃才傲物,有点不肯就范。不过这不要紧,现实会使他低头的。在年轻人被现实逼到绝望的境地时,龙羲的信使出现了。他用那神器牛刀小试,“扭曲”了一条山间小溪的时间,使年轻人目睹了一场激流忽断的神迹。年轻人死心塌地地信服了,他从信使的手中接过珍贵的鼎心,答应了这场交易。
  于是,龙羲用它的神器打开了五百多年前的古道,也打开了年轻人的命运之门。
  然而,意外发生了。
  强烈的变异波在古道重现的刹那间诞生了!它震撼着整条时间长河,它的振幅是如此的巨大,竟至于把那件运行中的神器都弹射了出来,失落在了五百多年前的时代!
  这本来也没什么,神器遗失了,可以再造。神殿中的设备已十分完善,再造一个不会再耗费很长时间。年轻人已日渐崛起,可以在资源方面给予它许多帮助。
  然而它万万没有料到,世上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失落在五百多年前的神器经过辗转流传,居然落到了年轻人的手中!
  年轻人凭着自己的智慧,小心翼翼地摸索,从死的物,到活的马,一步步试验过来,逐渐掌握了这神器的使用方法,迈出了探索真相的第一步。
  随后,年轻人通过信使,提出要见他那位神秘的主人。他的理由编得很充分,龙羲同意了。
  在海岛的神殿中,龙羲把它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奇异器械毫无戒备地展现在年轻人面前。以为这个蒙昧世界的人还没有足够的智慧来了解那其中的意义,只会因此增加对它的敬畏和恐惧。
  龙羲错了,它低估了年轻人。
 楼主| 发表于 2004-7-28 20:5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天意 作者: 钱莉芳(全)

36  
年轻人装作惊讶和崇拜的样子,心里却牢牢记住了他所记住的一切。他开始向龙羲询问一些与工程有关的问题,龙羲很乐意回答他。它已经太久没有遇到好的谈话者了,年轻人对它说的每一句话都来有极强的理解能力,又有极强的好奇心,不停地追根究底。谈到后来,龙羲甚至把工程的真正原因也说了:星槎坠海、时空可控、海陆转换……它并不指望这年轻人能听懂,只是在这个蛮荒的世界待得太久了,它感到一种深深的寂寞。难得有这么好的听众,既不把它当作神灵,也不把它当作妖孽,愿意平心静气地听它述说。
  龙羲说得很高兴。但是,当它发现这年轻人真的能理解这一切时,它又警觉起来。
  它感到了危险!
  年轻人也许会发现它的计划中那个致命的缺陷,并因此拒绝合作。于是,它向年轻人隐瞒了自己作为“伏羲”的那段历史。
  但是晚了。神殿中无处不在的奇特徽号,龙羲怪异的装束与步态,已经引起了年轻人的怀疑。
  回去后,年轻人查阅了大量的史料典籍,再加上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孩的帮助,终于发现了这个神秘主人的真实身份。
  年轻人先是感到奇怪,不知道这样一段荣耀的历史有什么好隐瞒的。但很快,他就恍然大悟,继之而来的,是极度的震惊和忧虑。
  那是一个阴谋,一个极其可怕的阴谋。
  他必须制止这个阴谋!
  年轻人深知,这是一项危险的任务,几乎不可能成功。而失败,则意味着残酷的报复。他并不关心失败后个人的遭遇,与阴谋得逞会带来的可怕后果相比,个人罹受的任何祸难都是微不足道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是这个时代的人中之杰,千百年难得一出的奇才,如果他竭尽自己的智慧,都不能阻止龙羲的阴谋,那以后还有谁能治得住它?
  他必须成功!他一定要成功!
  他殚精竭虑,用上自己在战争上的全部智慧,制订了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他将动用此前从未在战场上使用过的、最强大的自然之力——地底的烈火。
  一开始,计划实施得很顺利。信使彭祖上了当,替他去说服主人,拿来了三支威力巨大的利器。然后,在渤海之滨、芝罘山下,他将这三支利器全部射向了龙羲所在的岛屿。就像他所预料的。利器的威力激发了沉睡已久的火山,火山爆发吞没了岛屿上的神殿,并引发了罕见的大海啸……
  但当一切平息下来后,他得知了一个坏消息:龙羲还没有死!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那种生灵的生命力远远超出了人类。
  不管怎么说,他尽力了,并且不是没有成效。他摧毁了龙羲至少耗费三千年时间建造起来的神殿和神器,而重建这一切又要耗费同样长的时间。
  他延迟了阴谋的实施,为人类赢得了一段喘息的时间。有了这段时间,人类也许会发展出足够的智慧,找出对付他的办法。
  他满意了。
  他深知自己很快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但他将坦然面对,并且永不后悔。
  故事讲完了。
  
  
37  
明月东升,月亮的清辉洒落在缓缓流淌的泗水河上,泛着阵阵银光。
  季姜许久不作声。
  楚王道:“你听懂了吗?”
  季姜点一点头:“听懂了。可是……”她慢慢地回过头,道,“这是真的吗?”
  楚王道:“是真的。”
  季姜道:“你能像我证明吗?”
  楚王道:“可以。”仰头看了一下天上,道,“月色不错,不过现在是四月,最好不要走得太远。”
  季姜一愕。
  楚王探手入怀,很小心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通体洁白、拳头大小的浑圆的玉石。
  “季姜,”楚王道,“还记得王宫中那只总也找不到的野鸡吗?那不是野鸡在啼叫,那是时空在扭曲。还有那些划过王宫上方的流星,也一定让你感到迷惑了吧?那也不是流星在飞翔,而是玉雉在吸收月亮的能量。这是供奉在陈仓祠的雉神,我叫它玉雉。它就是那失落的神器。本来,他这么小,外形这么平凡,又是失落在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岭,被人发现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龙羲对它的下落并没有十分在意。它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一个好奇的君王不惜出动上千人的军队来寻找它。那个君王就是秦文公。经过漫山遍野的搜索,玉雉最终被找到,并供奉到现在。我查过史料了,秦文公的时代,正是陈仓古道畅通的时代。”玉雉开始由内向外发亮,仿佛它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点起了一盏灯。
  雊!雊!雊!野鸡的鸣叫由低而高响了起来,笼罩在两人身周。
  一道流星般的细长的光芒飞来,直入玉雉之中。又是一道……
  玉雉越来越亮。
  季姜有些恐惧地望着它,退后了两步。
  楚王道:“不要害怕,靠近我一点。我们就要出发了。”说着,楚王轻轻旋开玉雉,那浑圆的、看不出有任何裂痕的玉雉竟随手裂为两半,每一半的内侧面上各有一个形状奇怪的凸起,环绕着那凸起的是一圈圈精细的刻度,还标着许多奇怪的符号。
  楚王道:“看着,这是时间,这是空间。”楚王小心地调节着那形状古怪的凸起,然后合上玉雉。
  一道强烈但并不刺眼的白光立时从玉雉中射出,那光很奇怪地并不照射到远处,只是温和大度地将二人包容在这光亮中。
  季姜不知道是由于紧张还是害怕,感到头晕,还有恶心。
  楚王搂着她的肩道:“如果你觉得头晕恶心,别怕,那是正常的现象。”
  季姜发现,白光像迷雾一样越来越浓,彻底阻断了她的视线,外界的事物已经丝毫不见,连近在身旁的楚王也变得朦胧难辨了。但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楚王搂着她的肩头,轻声道:“别怕,别怕……”
  迷雾般的白光还在变浓,渐渐变得像牛乳一样浓稠。沉陷在这白色的海洋里,简直令人恐惧。那白色充斥了她身外的一切空隙,紧紧贴着她的眼耳口鼻,仿佛张口就可以吞食得到,伸手就可揉搓到一把,偏偏那依然只是无形无质的光。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巨大的尖啸声,那尖啸震耳欲聋,一下压过了楚王正安慰着她的声音。
  无比的惊恐中,惟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楚王那只始终搂着她的肩头的温暖的手……眼前忽然一亮。可怕的白光和尖啸声消失了。
  丽日当空,万里无空。她发现他们站在一个漂亮的花园里,他们的脚下是一座假山。假山前是一泓清澈的池塘。池塘对面,有个女孩正在发呆,眼睛无意识地看着水面。忽然那女孩身子一震,缓缓抬头向这边看来。
  女孩皮肤黝黑,瘦瘦小小,但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这双眼睛中现出了极其惊恐的神色。
  楚王道:“你明白了吗?”
  季姜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池塘对面的女孩呻吟了一声,昏倒在地。
  又回到夜色深沉的泗水边上,月亮的清辉洒落在缓缓流淌的泗水河上,泛着阵阵银光。
  楚王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姜道:“有。”
  楚王道:“你说。”
  季姜道:“龙羲是在这个时代失落的玉雉,可那玉雉却又明明早在五百多年前就供奉在秦国了。那么在龙羲失落之前的五百多年前时间里,世上岂不存在着两个玉雉:一个在龙羲那儿,一个在秦国的祠庙?可玉雉又明明只有一个啊!”
  楚王道:“是只有一个。秦国的那个,就是龙羲的那个。没错,我说过,时光变形的时候,会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还记得那两匹一模一样的‘追风’吗?其实,那不是两匹‘追风’,而是一匹。还有刚才,你不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吗?这似乎令人难以理解,其实那只是因为我们长期生活在单向匀速的时间流中,无法跳出来看到它的全景。这样吧,想像一根长绸带,当我把它弯过来结成一个圆环,它是几根?”
  季姜道:“当然是一根。”
  楚王道:“很好。那么当我把手伸进圆环的两侧,把这圆环绷直了呢?”
  季姜道:“还是一根。”
  楚王道:“不错,确实是一根。但假设这绷直的绸带环上有一个微小的生灵,比如蚂蚁,它太小了,以至于视线还达不到我的手绷着的两头,那么在它的眼里,将看到几根绸带?”
  季姜犹豫了一下,道:“两根。”
  楚王道:“是的,它将看到两根一模一样的平行着的绸带,一根是它所行走的。另一根在它对面。这种情况,就近似于时光变形造成的种种异像。”
  季姜思索着,不说话。
  楚王也不催问,静静地等着。他知道理解这一切的艰难程度。
  许久,季姜道:“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不过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楚王道:“你问。”
  季姜道:“龙羲用玉雉为你打开的古道,就是陈仓道吧?”
  楚王道:“是的。”
  季姜道:“它为什么不选择栈道呢?据我所知,当时栈道才焚毁了几个月,而陈仓道已经荒废了五百多年了,想来重现天日的难度应该大于栈道,它为什么舍易就难呢?”
  楚王叹道:“只因那时它还心存侥幸。”
  季姜道:“心存侥幸?”
  楚王道:“它希望选择一条荒无人烟的道路可以减轻‘变异波动’。褒斜栈道自古商旅往来频繁,很难找得出一个月的空档。如果不慎将那些路人裹进这场‘时空扭曲’,无疑将加剧未来历史的动荡,使它更难以控制。只是它没有想到,这道变异波的产生,根本与道路本身无关,完全是由我造成的。”
  季姜点头道:“我明白了。”停了一下,又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主要的问题。”
  楚王眼中显出期待的神情。
  季姜道:“你为什么要消灭龙羲?”
  楚王道:“你说呢?”
  季姜踌躇道:“难道是因为工程浩大劳民伤财?难道是因为它过于强大威胁到我们的生存?可不管怎么说,它毕竟有过大恩于我们人类。没有它,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啊。”
  楚王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是啊,没有它,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啊。”他说得很慢,似乎有意让季姜把这句话的每一字都细细体会一遍。
  季姜有些茫然,慢慢地,她似乎想到了点什么……忽然,心灵深处像闪电般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没等她抓住就消散了,只留下一阵极大的恐慌感。
  楚王注视着她的脸:“你想到什么了?”
  
  
38  
我想到了什么?她拼命问自己,拼命地重寻那可怕念头的出处,一点一滴,慢慢地,慢慢地……突然,就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猛地从地底钻出,那个念头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被这可怕的阴谋惊呆了。
  楚王缓缓地道:“明白了吧?没有始,怎么会有终?没有因,怎么会有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是这样,那么今天的一切又何从出现?
  “如果我真的为它完成了移山填海的工程,那么几千年前那艘星槎就不会坠毁,龙羲就不会需要传授文明给我们,以使我们在若干年后有能力为它移山填海。
  “多么奇怪的悖论!如果它不曾传授文明给我们,又怎么可能挽救那般星槎?但事实就是这样。历史只能有一个,如果被更改,那么更改过的历史就会‘覆盖’原先的。这是宇宙的铁律!
  “记得在龙羲的神殿里,我曾经问过它:它的信使第一次和我见面时,曾告诉我,如果没有它的帮助,我将终生郁郁不得志。而现在,我已功成名就,割据称王,那么那个终生郁郁不得志的‘我’又在哪里呢?如果根本不存在那个‘我’,那么当初它又是如何从时间的长河中预见到那个‘我’的呢?那时它笑而不答,只给我看了一首诗。那是千年之后的一位诗人写在那一个‘我’的衣冠冢旁的,抒发对一个终生怀才不遇者的同情。我看后惆怅了许久。然后它才慢条斯理地对我说:‘你看,没有我的帮助,你依然会功成名就,只是要到你死后!知道那一个“你”是怎么得到那名声的吗?“你”死后留下了一部兵书,它的价值很久以后才被发现,随之立即被所有用兵者奉为至宝。于是“你”的地位节节攀升,到处建起了“你”的祭庙,年年都有“你”的祭典,历代朝廷都为“你”追加封号。由候而王、由王而帝、由帝而圣……然而这些身后的荣耀又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对活着的圣贤总是很吝啬,而对死去的则很大方,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对当权者的实利造成威胁。这样不公平的历史,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吗?而我把历史改成了现在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被它的话深深地震撼了,并因此对它更为感激。但过后,我才想起来,它其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为什么要回避这个问题呢?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那个终生不得意的‘我’确实存在,只是被现在这个功成名就的‘我’‘覆盖’了。存在是事实,不存在也是事实,然而不存在比存在更真实。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龙羲不敢把这可怕的后果告诉我,它怕我由此推断出施行工程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文明毁灭!
  “当最后一铲土铺上大海中那片人造陆地,想像一下吧,会发生什么?没有文字、没有衣冠、没有礼仪,一切复归于蒙昧!茹毛饮血,穴居野外,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不是国王,你不是婢女,你我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不,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你我。龙羲对我们的历史篡改得太多了,该发生的战争没有发生,该死亡的战士没有死亡,该减少的人口没有减少。
  “当然,从龙羲的角度说,文明既是它赐予的,它自然也有权收回。事实上,那个没有经过它任何干预的历史才是该我们所有的。可是从我们的角度说,智慧之门一旦开启,便谁也无权将它关闭——包括开启它的人或神。由蒙昧进入开化可以,由开化复归于蒙昧绝对不行!
  “所以,我必须毁灭它,不是因为工程浩大,不是因为强弱悬殊,而是为了文明的安全。”
  月上中天,尽管是在春季,季姜还是感到一阵阵寒意。“那么,”她道,“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告诉我?”
  楚王温和地看着季姜:“你还不明白?需要有人把这个阴谋揭露出来,但不是现在。你,带上玉雉,到一个人类已有足够的智慧理解这一切的时代去!把这一切公之于众使后人永远不要再受它的诱惑,去做自掘坟墓的蠢事。”
  季姜颤声道:“我吗?就我一个人?”
  楚王道:“是的,就你一个人。我找了很久,你是最合适的。你那么聪明,会做好这件事的,对吗?”
  季姜道:“那么……你呢?”
  楚王道:“我留下,在这个时代和它周旋到底。”
  季姜惶急地道:“不,不,你斗不过它的,我们一起走!”
  楚王和蔼地微笑着,道:“聪明的丫头,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它不会放过我。它有着几乎无限长的寿命,如果我逃走,它会在漫长的时光中不停地追踪我,使你我都无法安全。”楚王的微笑绞得季姜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可是……”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留下来是死路一条啊!它会向你展开报复的。”
  “报复已经开始了,”楚王道,“去年在定陶就开始了。好季姜,不要哭,这是天意。”楚王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繁星,“最初,我不相信天意。后来,我相信天意。再后来,我以为神意可以改变天意。而现在,我才知道,神意之外还有天意。”
  季姜哭道:“什么神意天意!我们有玉雉,让我们改变天意吧!”
  楚王道:“不,季姜,不要这样。天意是无法违背的,拥有玉雉也一样。还记得张良跟我说过的‘福分’之类的话吗?我曾对此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他是对的。就是玉雉告诉的我,我将走什么样的路。这条路确实不好走,但我还是要走下去,这是我利用玉雉打通陈仓道违背了天意的代价。如果我利用玉雉逃脱,那就是再次违背天意,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天意的设定有它自身的规律,那是一种比龙羲的力量更强大的力量。凭借外力也许可以一时扭曲它,阻遏它,但它终将恢复平衡。表现在具体的事情上,那就是,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就会失去不该失去的。”
  季姜道:“可你没有得到不该得到的呀!打通了陈仓道又怎样?夺取了天下又怎样?获得了王位又怎样?那本来就是你该得的呀!浅陋如项羽,粗鄙如刘邦都能得到的,难道你反而不能得到?大王,你是人中龙凤,你是这个时代智慧的顶峰,你本来就该权倾天下,你本来就该名扬四海,得到这些你当之无愧啊!如果天意不让你得到,那算什么天意!这样不公平的天意,凭什么要去遵循?这样不合理的天意,为什么不能反抗?”
  
  
39  
楚王抚摸着季姜被眼泪淌湿了的脸颊,道:“我也曾怀疑过天意的公正,但现在,我知道了,天意没有错。是的,我是拥有过人的智慧,然而,这智慧是什么方面的呢?战争。换言之,就是杀人。在这个几乎没有人是我的对手的时代,我的每一条计策都有惊人的杀伤力,这是上天所不能容许的。它必须遏制我的命运,否则我会吞噬整个世界的。季姜,你懂吗?谁也没有错,错的只是我自己。是我生不逢时,提前了数百年甚至千年来到这个世间。”
  季姜泪眼朦胧地望着楚王,好一会儿,才道:“大王,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楚王道:“是的,我还知道你的命运,知道这个世界的命运。不久前,变异波动终于平息了,玉雉让我看到了一切。你会好好照我的话去做的,你会挽救整个文明,世界也也会安然无恙地存在下去……”
  楚王不语,把脸转向别处,许久,才轻轻地道:“到了未来,你去看史书吧!”
  季姜心中一寒,扑到楚王身上,大哭道:“不!我不走!我要陪伴着你!不管你是什么命运,我都要陪伴在你身边,不让你感到孤独。”
  楚王轻抚着好她因哭泣而耸动的双肩,叹了口气,道:“好丫头,那不是你的命运。你可以再陪我一段时间,但我们总有分别的一天。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不要再多留恋,不要再多拖延,知道了吗?”
  季姜泣不成声地道:“知……知道了。”
  P162(下)终于平息了,玉雉让我看到了一切。你会好好按照我的话去做的,你会挽救整个文明,世界也会安然无恙地存下去……”
  季姜道;“你呢?你自己的命运呢?你最终会怎样?”
  楚王不语,把脸转向别处,许久,才轻轻地道;“到了未来,你去看史书吧!”
  季姜心中一han ,扑到楚王身上,大哭道;“不!我不走!我要陪着你!不管你是什么命运,我都要陪着在你身边,不让你感到孤独。”
  楚王轻抚着她因哭泣而耸动的双肩,叹了口气,道;“好丫头,那不是你的命运,你可以再陪我一段时间,但我们总有分别的一天。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不要再多留恋,不要再多拖延,知道了吗?”
  季姜泣不成声地道;“知……知道了。”
  四月,五月,六月……日子快得像飞梭一样,留也留不住。
  十二月的一天,楚王终于摧她出发了。
  季姜看着楚王,道:“一年都没满啊,大王。就让我陪满你一年,好吗?”
  楚王摇摇头,道:“这不是由我决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没有看到那道诏书吗?”
  季姜道;“什么诏书?”
  楚王道:“皇帝巡游到了云梦泽,要在陈县会见诸侯。”
  季姜道:“皇帝巡游,关我们什么事?为什么他来,我就必须走?”
  楚王道:“季姜,你一向很聪明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在欺骗自己,是不是?季姜,该来的终究会来,不会因为你的自我欺骗而消失。所以,你必须面对现实。帝不是喜欢游山玩水的人,他此次南巡,分明是针对我来的。我只要一去朝见,就回不来了。龙羲控制了皇帝,皇帝控制了我,你怎么还能待在我身边?你想让龙羲发现玉雉的下落吗?”
  季姜哭道;“那你就不要去了,不要去了,好吗?”
  楚王道;“没用的,季姜。我说过,该来的终究会来。龙羲比你我都聪明得多,我不去朝见,它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我最终是逃脱不了的。”
  季姜道:“可龙羲有什么理由挑拨皇帝来对付你?你没有对不起皇帝的地方啊!你为他打下江山,你对他忍让再三……他怎么可以听信一个妖物的谗言来这样对待一个功臣啊!他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啊!”
  楚王道:“龙羲不需要进谗言,它只需把鼎芯的效用告诉皇帝,就足以使皇帝恨我入骨了。至于明的理由,可以随便找,也许是钟离昧的事,也许……”
  季姜道;“鼎芯?就是被你掷入泗水中的小东西吗?”
  楚王道:“是的,它是九鼎的心脏。有了它,就能使沉睡的九鼎重获生命,成为统治天下的最有力的工具。”
  季姜道:“既是这么珍贵的宝物,你为什么还要毁了它呢?你为什么不把它献给皇帝以免祸呢?你应该知道皇帝会为此向你兴师问罪的啊!”
  楚王道:“是的,我知道可我还是要毁了它,因为它的存在背了天道。”
  季姜道;“天道?什么天道?”
  楚王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就是天道!九鼎的存在,使帝王们不必费心于用仁政讨好民众,而只面仗着器左的神力维持统治,这是违背天道的。我曾对皇帝的使者说,再神奇的器物,也不能使残暴的统治长存。其实我心里知道,这话不无全正确。神物确实可以延长暴政的生命,夏、商、周的空前长命就是明证。九鼎使民间的反抗行为稍有规模即遭振压,使国群不荒淫残暴到极点便不会被推翻。帝王们于是有恃无恐,肆意威福。夏桀、商纣、周厉王…这些罕见的暴君为何会出现?因为他们有九鼎在撑腰啊!为什么在夏朝之前,帝位被视为苦差使,人人都要推让?为什么在夏朝之后帝位被视为至尊至贵,人人都要挣抢?因为九鼎就是夏禹时铸造砀啊!所以,九鼎必须毁去,因为天道必长存。”
  季姜道:“可是……可是,鼎心在你手里,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没想过拿它为自己所用吗”?
  楚王叹了口气,道;“怎么没想过?那是多大的诱惑啊!四年前在关中,鼎心已经在我手里,九鼎又毫设防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正手握重兵,没有任何人能阴止我得到它。当时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啊!那是可以不劳而获的天下,那是可以坐享其成的统治,我为什么洒呢?那么多帝王都用过来了,每个人都用得心安理得,我有什么义务从我开始中断它的使用呢?但我终于抵制住了这个诱惑。如果我不从自己开始终断,以后恐怕没人能下得了这个决心了。就是我自己,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都不敢肯定是否还能作出朵的选择。唉,那诱惑太叫人心动了。”
  季姜道:“大王,你……你总是这样,顾念天下苍生的安危,甚于顾念自己的生死荣辱。可……可命运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
  楚王道:“别这么说,季姜,命运对我已经够好了。原来天意注定下的我是要困厄一生的。我还记得龙羲给我看的那首诗,它存在于被‘履盖’的历史中,今后是不会再有了。”楚王说着,凝神思索了一会,轻轻呤诵道;“
  “长恨此生不逢时,
  才堪经纬有谁知?
  千秋盛名身死后,
  奈何当年人未识。”
  
  
40  
“你看,比起好一个‘我’来,现在的我是多么幸福呀。权势、财富、荣誉……年轻时所渴望的一切我都得到了,也都享用了,就算再失去,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谒者通报:有个自称叫钱(+竹字头)铿的黑衣人求见。
  楚王道;“让他进来吧。”
  季姜道:“他来做什么?来参观他主人的杰作吗?来欣赏我们的落魄吗?哼!现在倒不神秘兮兮地叫这个客那个君了,真名都亮出来了。长生不老很了不起吗?”
  楚王道:“季姜,别这样,他不是个坏人,长生也没有给他带来快乐,你没见他从来没有笑过吗?”
  黑衣人进来了。他站定后,静静地看着楚王。慢慢地,他一向冷漠的眼里似乎多了一种复杂的东西。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敢肯定,是否真正认识你。”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我来,不是代表我主人,只是自己有一些疑问想问,不知你能否回答我。”
  楚王道:“你问吧!”
  篯铿道:“刘邦定陶夺军,以楚易齐,这些举动都足以激起你举兵反叛了,你为什么毫无动作,任由他摆布呢?以你用兵之能,还怕一个刘邦吗?”
  楚王道:“刘邦本不足以当我一击,可有你主人在,就不同了。他那些举动,不正是你主人挑唆的吗?”
  篯铿道:“是的。”
  楚王道;“它想挑起一场战争,可没想到我根本不应战,是吧。”
  篯铿道:“是的。他很意外,也很扫兴。”
  楚王道:“他为什么会扫兴呢?我这样束手就擒,它应该感到满意啊!”
  篯铿道:“我也奇怪。他有些想法我无法理解。他说,你使他少了许多复仇的快意。还说,他暂时回不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又很寂寞,只有你勉强可以算是他的对手,原想和你斗一阵消磨一点时间的,哪知道你一开局就认输,他觉得很失望。”
  楚王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不抵抗的原因。你看,你主人企图玩一场战争游戏解闷,而这是一场猫鼠游戏,我没有丝毫胜算。既然早晚是输,又何必把那么多人拖进来陪葬呢?你以为我打过这么多场仗,就把战争看得很随意吗?不,对我来说,战争从来就是最神圣的事情。很久以前,师傅就跟我说过: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故不得已而用之。《孙子》开篇也主:“兵者,国之大咸,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的所有用兵之能,都来自这些先贤,我不能违背这一行的宗旨。对战争来说,没有比目的更重要的了。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是止戈为武,是用尽量少的伤亡制止更我的伤亡,而不是反过来,你明白吗?”
  篯铿喃喃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慢慢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你是真正的英雄,历史会记住你的。我有无限长的生命,可历史不会记住我。”
  季姜看着篯铿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凄凉,道:“让历史记住有什么好?大王,我宁可你能获得长生。”
  楚王柔声道:“那我就不是你的大王了。季姜,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走了。”
  季姜忍着泪道:“大王,让我再为你梳一次头吧,将来我想为你梳也梳不到。”
  楚王点点头,坐下来。
  季姜解下楚王的王冠,松开发髻,楚王长而乌黑的头发垂落下来,披拂在背后。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轮廓分明的雕像。季姜轻轻为他梳着头发,想起第一次见面给他梳头,为了发髻的偏向哪他争吵的情景……
  你给我梳得什么玩意?胡闹!快拆了重梳。好玩了,自己外行搞错了,人家帮你纠正,还不领情。
  胡说!什么外行内行?我几十年来一直是那样梳的,要你给我乱来?快,给我重梳!
  乱来?到底是谁乱来?你做的又不是楚王,扎什么右髻?我们齐人都是发髻偏左的,难道你这个做国王的倒要跟臣民反着来?好,我这就给你重梳!
  别!别!别拆!算我错怪你了。
  不是“算”,你就是错怪我了。
  好吧好吧,就是错怪你了。喂,生这么大气干吗?我本来就是楚人,不知道你们齐国的风俗嘛!
  那你就该虚心一点,多听听,多看看啊!
  ……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像飘逝的轻风,像幻灭的春梦,快乐而又短暂。从今往后,她将孤身跋涉在不可知的命运之途上。她还不到二十岁,但她知
  道,在她此后的人生里,再不会有天真的欢笑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落到自己的手上、梳子上,落在楚王乌黑的头发上,一滴,两滴……她挽起楚王的头发,左,还是右?
  忽然,她扔掉梳子,冲到楚王面前,跪下,一把抓住楚王的手,道:“大王,让我们忘掉龙羲,忘掉星槎,忘掉移山填海,忘掉这一切。让我们找一个
  全新的时代,重新开始吧!我们可以混迹于茫茫人海,在深山、在乡野,在市井,隐名埋姓,过一辈子普通人的生活,让龙羲永远找不到我们。
  楚王道:“季姜,我不能佯装不知道这一切。你知道,它的阴谋一旦实现,整个文明就会……”
  “哦,大王。”季姜哭道:“别管什么阴谋,别管什么文明,别管什么天下苍生,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也许会有别人制止它呢?我们现在都好好存
  在着,可见它注定不会得逞的,我们何必非要出这个头呢?”
  楚王道:“季姜,我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改变过的历史会履盖原先的,我们不能心存侥幸。文明到现在还存在,只因为你我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季姜,
  你不要哭,你应该感到骄傲。我们都是被上天选中的。我注定要摧毁它的巢穴,而你,注定要在它重建一切之前,将它的阴谋公之于一古。”
  季姜哭道:“世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别人都浑浑噩噩地享受着文明,为什么惟独你我要为文明的存续奔走牺牲?你苦心
  孤诣地拯救了这个世界,可是有谁会知道、有谁会感激你呢?大王,大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呀?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呀?”
  楚王轻轻为季姜拭去脸上的眼泪,道:“我什么都不会得到,可我还是要这么做,我既然知道了它的阴谋,就无权再过安宁的生活。也许地,上天赐予
  我那样的智慧,不是让我来完成这艰世的使命的。我总处做得还可以,对得起上天的厚赐。季姜,你不要为我哭泣。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可以休息了。可
  你要做的事还很多,也会遇到许多艰难。你要适应迥异于现在的环境;你要学会不同于现在的语言;你要小心应付不怀好意的人……记住,不要到过去去,
  那是龙羲控制下的时代。去未来,去一个安全的时代,把这一切写下来,把它的阴谋告诉世人,永远断绝它的希望。据我所知,上一次它制作玉雉用了三千
  多年,这次它有经验了,也许只要两千几百年,所以,你一定要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任务,知道吗?”
  季姜含泪点头。
  楚王道:“如果你在历史的长河中发现又有术士在鼓动统治者炼丹,在搜集丹砂、雄黄、石墨、铅之类的东西,那么你就要警惕。这说明龙羲正在活动,并且已经控制了那统治者,你不能久留,要尽快离去,记住了吗?
  季姜扑进楚王的怀里,放声大哭道:“可是……可是我想用它回来看你呀!”
  楚王道:“不,不要回来,永过不要回来。这是一个危险的时代。现在的我,已经有了现在的你,不用将来的你来陪伴了。把我记在你心里吧!想我,就去史书上看我。记住这个朝--汉朝。”说完,楚王从不里取出玉雉,打开,调节,再合拢,轻轻放入季姜手中。
  雊!雊!雊!
  凄凉的野鸡叫声响了起来,温柔的白光慢慢笼罩在季姜身上。
  季姜看着楚王逐渐模糊的身影,感到嗓子像堵了什么东西,费了很大的劲,才道:“大王,主这些年来,你难道就没有……就没有……”
  楚王的声音从那越越来越浓的迷雾外传来:“季姜,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那不是受,那只是因为你我都感到寂寞。这是一个智者很难找到知音的年代。去未来吧,那里有许多聪明人,你会找到真正的……”
  一阵巨大的尖啸声淹没了楚王的声音,季姜大哭道:“不!不是的!大王,你心里知道,不是……”然而尖啸声使她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到了。
  她流着泪,在时空的迷雾里伸出手,哀婉而无力地想抓住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乳白色的海洋裹挟着她瘦小孤单的身子,向陌生的时代飞逝而去……

  
41               尾声  
她用了两年时间,才学会了这个时代的语言文字。
  一切都变化太大了。
  这是一个喧嚣繁华的时代。高度繁荣的文明使炼丹家不再有容身之地,空前庞大的人口是她安全的保障。她悄悄地生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常感到深深的寂寞。
  是的,这里有很多聪明人。他们懂的东西真多,甚至比她的大王还多,然而她总觉得他们身上少了点什么。她再也没有遇见过像她的大王那样的人。
  从一本叫《史记》的书上,她知道了她的大王后来的命运:贬谪、软禁、诛杀。与他一同被杀的,还有他的全部宗族。诛杀的理由,是他企图勾结陈豨谋反。
  她已经愤怒得没有眼泪了。她知道他与陈豨素无交情,并且知道还从来没有哪一个谋反者会愚蠢到在京师重地举事。然而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时间又往往会将谎言变成真理。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知道,他身怀旷世才华而甘心就戮的真正原因了。
  她坐在书桌前,铺开纸,拿起笔——这种握笔姿势她至今还没习惯——沉思着。她已经小心翼翼地生活了很久,没有暴露自已的身份。不管过去了多久,人心中的贪欲依然和几千年前一样存在着,也许更强烈。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怀有各种各样目的的人会立刻蜂拥前来,使她永无宁日。
  但她必须开始了。
  也许龙羲正隐藏在这世界的某个阴暗角落,虎视眈眈地寻找着新的猎物;也许就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桩新的交易已开始进行,又一个优秀而不得志的年轻人,正被名利、权势、地位等各种诱铒诱入陷阱……
  她必须开始了。为了文明的安全,为了她那冤死的大王的嘱托。
  她提笔写道:
  “天很冷,春天还没有到来的迹象。
  “一个衣衫单薄的年轻人独坐在河边钓鱼。因为冷,他瑟缩着身子,抱紧了蜷起的双腿,下巴搁在膝上。他的眼睛似在望着水上的浮子,又似什么都不在看。
  “远处阴阴的林子里,有个黑衣人正冷冷地盯着他。
  “……”
                     后记

我属龙。据说,属龙的人什么都好,就有一个毛病,好高骛远。这话大概是对的。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大作家,人们哭着喊着要我的签名,张艺谋、斯皮尔伯格们排着队来买我的作品改编权,篯莉芳成为无锡历史上继篯钟书以后又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这个梦很早就开始做了。小时候因为作文常给老师拿到班上做范文读,那梦想便藉着老师的表场声一点一点膨胀起来。高中时几篇作文上了一份连市级都说不上的小刊物,手写字头一回变成铅字,那梦更是猛地膨胀了N倍。可惜紧接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高三复习又一下把它压扁了。
  我偏科,除了文史什么都学着吃力,必须全力以赴应付高考。那时韩寒还没出现,偏科的人前景不妙。不过在任何时候,顽强的文学爱好者们总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在困难中谋发展。我就给自己的梦想留了一线生路:高考志愿基本上都填了师范。不是因为先知先觉,预料到教师待遇马上要提高,而是因为那可贵的寒暑假。
  老天保佑,我达到了目的,以两个暑假加一个寒假的努力,写出了这部《天意》。
  不过说到《天意》这个故事的缘起,倒是在我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之前。
  那时大学里上计算机课,练习五笔字型时我想:打些什么字呢?辛苦半天尽打别人的文章岂不太冤?干脆来一篇自己的吧。
  当时还没想到科幻,只打算写武侠。我对汉初人物很感兴趣,尤其是韩信,他传奇般的一生和悲剧性的结局令人慨叹。偶然在一份历史杂志上看到一篇《韩信是否有后》的文章,说有野史载:韩信虽遭族诛,却有子嗣留下,因有萧何的帮助,投靠南越王尉佗,把“韩”字去掉一半,改姓为“韦”云云。一看此文,不由大喜:这不是一个天然的孤儿复仇故事的开头么?此间大有文章可作!
  于是兴冲冲捋袖上阵,以每分钟一二十个字的烂速度狂打了几节课,主人公还没出场呢,就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计算机课结束了,以后不用再来上机了。
  我的第一部长篇武侠小说就这样胎死“机”中,但以汉初历史为背景写点东西的念头,却就此扎下根来。
  现在想来,亏了那计算机课的短命,否则哪有今天的《天意》——一鸡两吃我是不干的,而功臣后代复仇的故事,写得再好,能好过金庸先生的《碧血剑》么?
  所以这大概也是一种“天意”:老天要我老老实实地走科幻创作的道路。至于那段半吊子武侠小说,其实也没完全白写,其中一段韩信在寒溪边的内心斗争我用到了《天意》里,算是三年大学业余创作生涯的一点纪念吧!
             钱莉芳
          2004年1月4日于太湖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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